烏賀澈剛剛走出長春宮,丁香便迎了上來。丁香見他麵容平靜,料想貴君沒有刻意為難,不由得喜滋滋地道:“見過了貴君,今晚大概就會安排侍寢了呢。”
烏賀澈腳步一頓,蹙眉道:“拜見貴君,又不是覲見皇上,怎麼會宣召侍寢呢?”
丁香笑著解釋道:“承徽有所不知,每晚侍寢的人選一般都是帝後安排,現在帝後不在,便由貴君說了算。承徽今天拜了貴君,按照慣例,貴君定然會讓您今晚給皇上侍寢。”他說著,又湊近了烏賀澈,賣弄道:“主子不知道,賢君跟帝後鬥得厲害,帝後管著侍寢的事,曾經硬是一年多沒讓他摸著皇上的床沿。宮裡兩大主子針鋒相對,那段時間,說句話都小心翼翼地,現在想起來,嘖嘖。”
烏賀澈聽到要侍寢的消息本來就心煩意亂,聽著他喋喋不休地講帝後與賢君明爭暗鬥,更覺不耐,隻加快了步子往“鬆香晚華”走去。
丁香見烏賀澈走得快,忙小跑著跟上。烏賀澈卻突然停了步子,問道:“你說的賢君,是不是一個長得很清雋端雅的少年?大約十五六歲的年紀。”
丁香怔了怔,答道:“賢君的自然是姿容秀雅,隻是今年已經二十又二……”
烏賀澈想了想,又問道:“那這個宮裡可有十五六歲的少年,身份應該很尊貴,可以直呼皇上的名諱?”
丁香驚訝地張大了嘴,“怎麼可能?即使是帝後和貴君,也不能隨便直呼皇上的名諱啊,恐怕整個虞國也找不出這麼個少年來吧?”
烏賀澈不再說話。丁香被他一問,也沒有再繼續剛才的話題,一路上一直用頗為不解的目光不時瞟著前麵沉默的背影。
果如丁香所言,午時未過,長春宮的宮侍便送來了侍寢的旨意。沐浴,更衣,熏香,靜坐,一套程序進行完後,宮侍呈上禦賜的點心和甜羹,烏賀澈匆匆進了少許,便登上鸞輅宮車,被一行人簇擁著往女帝的甘泉宮去。
時值黃昏,夕陽的顏色暈開在微暗的水藍色天空中,紅色與橙色中夾雜著隱隱透明的紫,光暈變幻,美輪美奐。禦苑裡載著數棵百餘年樹齡的古榕,那蟬聲從密不見隙的枝葉中傳來,斷續地一兩聲,更覺偌大的宮苑在此時有一種難言的寧靜。穿著緋色朝服的女官和淡青色宮裝的內侍腳步輕快地走來走去,如在林中翩躚來去的蝴蝶,和諧而溫馨。遠遠地,角樓上的內官撞響了一人多高的銅鐘,隨著清亮悠揚的“當……當……當……”三聲鐘鳴,各宮的逐漸亮起了式樣各異的宮燈,隔著花木重重看去,瑩瑩的一團,像是集了三五的月色在裡麵。
甘泉宮總管越若帶著兩個小宮侍,執著琉璃八角燈候在宮門口。他扶著烏賀澈下了鸞車,避開來往的大臣,引著他直接從鵝卵石鋪就的小路繞過正殿承天殿和前殿花園,進入女帝起居的如意殿。
如意殿比長春宮的綠靄居稍大,因為沒有任何隔擋,所以顯得尤為寬敞。三四寸厚的軟羊絨地毯嚴絲合縫地將整個地板遮蓋起來,人走在上麵腳步聲絲毫不聞。女帝的禦床在大殿的最裡麵,外麵兩層明黃色的帳子高高挑起,露出裡麵垂至地麵的“霧紗”。殿中沒有用熏香,隻在冰盆裡湃著香椽,香氣幽洌,在鼻端絲縷縈繞不絕。越若在一旁低聲提醒:“皇上還在接見大臣,寢殿西側有間廂房,承徽可去稍作休息。”
西廂房的麵積不過寢殿的一半大小,被一道青竹幕席隔作兩間,一應布置皆與綠靄居相若,隻是裡間擺了床榻、箱櫥、桌椅等物,故而頗有家常的親切。越若親自進來上了茶水和時令鮮果,躬身道:“一會兒他們要進來收拾一下屋子,請承徽不要見怪。”
他身為甘泉宮總管,為正三品內官,品階尤在烏賀澈之上。烏賀澈起身回禮道:“承蒙照料,請自便。”越若去了,果然一會兒兩個宮侍抱著衣物走進來,向他見禮後,先在雲托獸首小銅爐中添了一勺茉莉香粉,壓在疊好的衣物上,又從櫥子裡取出嶄新的被褥,鋪在床上,最後用拂塵仔細地將上麵幾不可見的浮塵掃去。
烏賀澈在西廂房候了一個多時辰,寢殿那邊一點消息都不聞。他自從聽了要侍寢的消息後,心中一直惴惴不安,此刻反而平靜下來。他起身走出屋子,召來一位甘泉宮的宮侍,問道:“不知皇上的政務什麼時候才能完成?”那宮侍道:“一般都要到未時呢。今天來的大人尤其多,見完人皇上還要批奏折,大概要過子時了。”
女帝年輕,不料如此勤政。他揮揮手令那宮侍退下,沿著來時越若引他走的小徑信步往正殿走去。一路上往來的內官、宮侍見了他隻是恭敬見禮,並不加以阻攔。距離正殿越近,外臣、侍衛和宮人就越多,然而眾人皆刻意放輕了腳步,近百人來來去去,卻靜得落針可聞。承天殿的朱漆大門大敞,殿內擺了數十張折疊高腳木桌,每個桌前都鋪著竹葉編的青席,被召來的各部官員就坐在席上用木桌辦公,時不時相互交談商討。
扶桑自虞國嘉樂帝剛剛即位時便開始向虞國派遣機敏好學的貴族子弟,學習虞國文字詩歌、禮儀教化。因為這些貴族子弟回國後多擔任“宮廷博士”一職,故有“博士”的美稱。在博士的口中,虞國政治清平,詩文鼎盛,宮內宮外皆是一副安樂閒逸、歌舞升平的景象。“若要右大臣看到虞國的大臣們坐在簡陋的竹席上、用小木桌辦公的忙碌模樣,不知他會作何感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