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正想著,身邊突然有一個人道:“澹台大人,壽州大旱,皇上的意思是戶部的存糧先撥往壽州賑災。可是,代州那邊,辛澤將軍已經多次發來八百裡加急,邊疆士兵的糧草實在不能再拖了。您看,這該怎麼辦才好?”
他轉頭看去,說話的是個四十歲左右的圓臉女子,她身邊的朱衣女子六十歲上下,麵容白皙,看上去甚是沉穩,當是圓臉女子口中的“澹台大人”。
澹台大人道:“壽州大旱雖然罕見,但是也並沒有嚴重到需要動用戶部存糧的地步。皇上在用事上一向是很謹慎的,這回卻未免稍嫌輕率。帝後的意思如何?”
“因為壽州是賢君祖上封地所在,帝後為了避嫌,隻做了應急處理,沒有給出賑災的具體款項。大人有所不知,壽州刺史虞辛賀為了讓朝廷多下撥救災款項,用牛車拉了災民來,老人小孩都衣衫襤褸,故意帶到皇上跟前,哭著跟皇上要糧食。皇上聰敏,哪裡不知道虞辛賀用心所在?隻是看到災民那副樣子,實在說不出拒絕的話,當時就下旨要求戶部撥糧。”
澹台大人問道:“虞辛賀這樣做確實有失體統。她是賢君的宗姨,賢君沒有下旨申飭嗎?”
圓臉女子歎了口氣,正欲解說,突然一名宮侍匆匆跑來,連禮也來不及見,便向澹台大人到:“丞相大人,您快過去看看吧。皇上在賑災款項的事情上發了脾氣,連書案都掀了!”
圓臉女子聽了不由大驚失色,求助地看向澹台丞相,“澹台大人,您看這……”
澹台丞相並不見驚慌,隻微微皺眉,問道:“這是給誰發的脾氣?”
那宮侍遲疑了一下,囁嚅道:“皇上隻是說,有人把百姓性命、江山社稷當做兒戲,用來爭權奪利,簡直是……是……”他聲音漸低,再不敢說下去。
澹台丞相沉吟著沒有說話,圓臉女子在旁道:“聽皇上這話,倒像是在生賢君的氣,怪不得發這樣大的火。”她見澹台丞相沒有說話,又思量著說,“帝後與辛澤將軍自幼相識,近來又頗有拉攏之意。虞辛賀力爭戶部存糧,大概也有離間帝後與辛澤將軍的意思。”
澹台丞相淡淡道:“照你這麼說,皇上氣的便是帝後與賢君兩個人了。”她此言一出,那圓臉女子頓時噤聲不語。澹台丞相又繼續道:“不知道的事情,不要胡亂揣測。皇上的帝後與賢君,也是汝輩能隨口評議的?”圓臉女子忙說“不敢”。澹台丞相不再理她,轉頭向那宮侍道:“我這就過去。你去長春宮請貴君過來。”說罷,徑自往女帝所在的偏殿走去。
扶桑人眼中的富裕聖土,原來是這番模樣!流離失所的災民和為國家駐守邊疆的戰士都成為了宮廷爭鬥的籌碼甚至犧牲品。清平安樂的表麵下,有徹夜勤政的皇帝和官員,也有波譎雲詭的勾心鬥角。烏賀澈心中說不出是厭惡還是失望,他不欲多呆,轉身走出大殿,尋路往寢殿方向走去。
隻走了幾步,耳邊突然傳來一陣“劈裡啪啦”的摔東西的聲音,隨即是衣擺輕擦的瑣碎聲音,眾人異口同聲:“臣等懇請皇上息怒。”
原來他竟然無意中走到了女帝所在的偏殿門口。從半敞的門縫看進去,十幾位身穿朱紫官服的官員跪了一地,女帝站在被掀倒的禦案前,麵色鐵青,咬著細白的牙,怒極反笑:“息怒?你們誰來告訴朕,朕要如何息怒?壽州府庫裡明明有糧,虞辛賀卻帶著災民到朕這裡來要糧食!眾目睽睽之下,朕不給,史冊上就會記一筆,朕不恤百姓!這不是脅君是什麼?誰給她這樣的膽子?你們倒還異口同聲地替她說話!”
跪在最前麵的正是剛才見的澹台丞相,她聲音依然不急不緩:“皇上保重自己身子。虞辛賀此舉確實過分,臣以為當革職留用,嚴加申飭,以觀後效。”
女帝冷笑道:“太師真是仁慈!這般人麵獸心之人還留任查看?她不給災民糧食,災民餓極了造反怎麼辦?她給朕要糧食,駐守邊疆的將領士卒怎麼辦?三月的時候草原大旱,今年戎魏必然進犯,到時,朕的士兵填不飽肚子,朕的人民在國內造反,誰來抵抗外侮?虞辛賀喪心病狂,竟然在這個時候動戶部存糧的主意,他們背後的那些齷齪事,當朕真的不知?!”她如此一說,便暗指賢君與帝後的爭鬥,一時殿內十幾人皆默不作聲。
女帝怒尤未消,聲音冷得幾乎可以結水成冰,“傳朕旨意,虞辛賀脅君,大不敬,以其為宗室,特賜自儘,夫君子女貶為庶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