送走了韓沁媛,虞毓身上像散了架一般,酸乏不堪。她靠在椅子上歇了一會兒,剛才全神貫注於政事上還不覺得,一閒下來,便發現心裡卻像是丟了什麼東西似的空落落的。
殿門被小心地推開,長春宮的總管西塘托著個木盤子進來,裡麵整齊地擺著十幾個五寸長、三寸寬的木簽,簽頭呈尖角狀,細致地鏤了抵足的雙龍和團團的祥雲,在最尖角的地方,係著一根綠色的緞子。每個簽上寫著一位後宮君侍的稱號、姓氏,連帝後在內,共十三個。虞毓正欲揮手讓他退下,一掃正看見一個上麵寫著“寶林水氏”,一陣刺心,躲避似的轉過臉,停一停道:“叫烏賀澈過來罷。”
虞國後宮慣例,後宮君侍在為女帝侍寢前,須先拜見帝後,經帝後許可後方可伴駕。如今帝後遠在帝都,侍寢一事便儘數交由貴君掌管。本來宣召侍寢的旨意應該在中午就發下去,隻是虞毓起得遲了,故而一直推到現在。虞毓生怕烏賀澈還要沐浴更衣,不知道要等到幾時,在西塘下去傳旨時補了一句:“隻是召他來下盤棋,告訴他不必費心準備。”
眾人沒想到虞毓這個時候還會召人侍寢,一時宮裡都手忙腳亂地準備起來。葡萄忙裡偷閒,衝越若笑道:“陛下今天怎麼了?剛剛擺上棋盤,一會兒又要琴。”他話音剛落,如意殿中響起幾聲“當當”的撥弦聲,當是在試音。不一會兒,一首完整的曲子便從殿中傳了出來。起初還稍有幾處遲滯,虞毓反複彈了幾遍,便如行雲流水一般傾瀉而出,曲調婉轉清麗,卻流露出淡淡的傷感之情。葡萄聽得有些愣,待到回過神來,轉頭一看,發現一宮的宮侍都立在原地呆呆地聽著,連越若也蹙著眉頭側耳在聽。曲子很短,虞毓每彈完一遍便彷佛意猶未儘般再次重複。不知彈了多少遍,虞毓開口隨著那曲子唱了起來。葡萄“咦”了一聲,脫口道:“皇上唱的是扶桑的小調!”
越若細眉一揚,一抹沉沉的暗光在深潭似的眸子裡劃過。他驀地轉身向宮門口走去。葡萄被他嚇了一跳,問道:“你怎麼了?這是到哪兒去?”
越若頭也不回地淡淡道:“烏賀承徽該到了,我去宮門口迎他。”葡萄這才發現忘了自己的差事,忙吐了吐舌頭跟了上去。
烏賀澈到得很快,越若剛剛在甘泉宮的門口站定,就聽見鸞輅宮車的轆轆的聲音漸漸由遠及近。大概是明白了所謂“侍寢”不過是給虞毓作伴共眠而已,烏賀澈的臉上比昨日多了幾分鎮定。
葡萄跟在越若身後,隨著他向烏賀澈行禮。這還是他第一次見到眾人口中“聖眷優隆”的烏賀承徽:十三四歲左右的少年,精致的瓜子臉上有著與年齡不符的端莊寧靜。額角垂下薄薄的幾縷碎發,遮住了光潔的額頭,黛眉如畫,一雙極漂亮眼睛星辰般明亮照人。葡萄暗暗嘀咕:怪不得沒侍寢就連晉三級,這樣的好皮相,再過幾年,這宮裡一大半都要被比下去了吧?
烏賀澈搭著越若的手從車上下來,剛走了幾步突然停下了,平靜的臉上露出了難以置信地神色:“這……怎麼會有人在唱扶桑的小調?”話甫一出口,他已反應過來,在甘泉宮敢放肆彈唱的女子又哪裡有彆人,臉上的驚詫更甚:“難道是皇上?”越若不言,隻緩緩點頭。隻聽一遍唱完,虞毓又再反複道:
“落花,飛雪,輕拂衣袖淨,遍天涯詢問消息,依舊歸期未定。看鴛鴦惹人愁思,孤枕生寒淚痕滋……”
她的聲音時高時低,似傾訴幽怨,又似在訴說繾綣的戀情。最後她乾脆棄了琴,清唱起來,清泠泠的聲音在偌大的宮殿裡彆有一番落寞孤寂的味道。烏賀澈一步也移動不得,全部心緒都被那清淡的女聲吸引了去。在異鄉聽到熟悉的曲子,對故鄉的懷念和對親人的思念一起湧上心頭,觸動愁腸,他幾乎落下淚來。
越若在一旁冷眼看著,直到他眼角有了一星淚光,才適時地遞上一塊手帕,提醒道:“陛下在如意殿等著承徽。”
烏賀澈的身體震了一下,卻沒有接他遞上的手帕。硬生生逼回了眼中的淚意,他抿著唇向越若道:“請越總管帶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