阮微道：“帝後殿下看上去平日對待陛下甚是嚴厲，但是陛下使使小性撒撒嬌，殿下便拿陛下沒法子，好些事情都是這樣依了陛下。”

虞淳不無溺愛地嗤笑：“這孩子，說她老實，偏又是個會欺負人的。”他的食指輕輕扣著桌麵，意味深長地道：“雖然曆代虞國後宮裡少有性情溫馴如羊的帝後，但是向當代帝後這般強勢的倒是也不多，皇帝有什麼事情還得跟帝後撒嬌使小性，說出去讓人笑掉大牙。”

阮微道：“帝後殿下年長陛下六歲，又曾負責陛下幼時的訓導，待陛下頗有幾分亦師亦兄的樣子。陛下對帝後殿下也是敬畏居多——待貴君殿下的執拗除外——偶爾挑了可有可無的小事才會撒撒嬌，倒像是在過家家，要讓帝後殿下給妻主讓步似的。難得的是帝後那輕易不肯妥協的性子，陛下撒撒嬌就讓了步，奴才開始真有些不敢相信。”

他渾似不覺虞淳審視的目光，如閒聊般繼續道，“帝後殿下主理朝政已有數年，大臣們有口皆碑，即使是宗室派的大臣也衷心道一句‘治而無眚，執事有製’。人人都說賢君與帝後在宮中相抗衡，然而也僅限於宮中而已。陛下親政許久了，若想借賢君分解帝後勢力也不是沒有可能，但是賢君卻一直在朝中說不上話，這固然是帝後的意思，沒有陛下的默許恐怕也難。”

虞淳聽了隻是打量著他不說話，阮微坦然迎著虞淳的目光。過了許久，虞淳輕輕一笑，移開了目光：“本宮明白了。”

虞毓一到甘泉宮便吩咐下去：“接到孝憲帝君傳膳的旨意，先來稟朕。帝君不用重葷，喜酸辣，尤愛現宰的活魚清煮，叫禦膳房仔細伺候著。帝君在這幾天，隻要跟帝君同席，不必顧及朕的忌口，菜肴依著帝君的口味來便是。”

葡萄一條條地記下來，才笑道：“帝君殿下一到，陛下都高興糊塗了。一桌子上三四十道菜，帝君殿下哪裡吃得過來？多了不能，做兩三道陛下愛吃的放在跟前總是可以的。”

虞毓待他向來沒有什麼架子，聽了笑笑道：“父君久不在宮中，朕就是怕禦膳房忘記了他的喜惡。總之萬事仔細萬事周全。”葡萄點頭應著便要下去安排，沒走幾步又被個小宮侍叫了回去，虞毓道：“你從禦膳房回來再親自跑一趟織造司，拿一個絮著乾菊花的軟緞子長枕來，繡活要細的，金線摸上去不能劃手。父君睡不慣玉枕，枕頭軟一些他方睡得香。”葡萄謹慎，又細細地問樣式和顏色。虞毓耐心地一一答了，見他無話，才放他離開。

緊著料理了當日的雜務，惠霖便捧著紅剔漆盒走進來，虞毓知道是遞到鳳儀宮的請見折子，指指殿門旁的櫃子說：“挑著緊要的給朕，其他的先放在櫃子裡。朕今天晚上去陪孝憲帝君用膳，然後直接在長樂宮就寢，就不回來了。”

惠霖回稟道：“日常事務的折子都在陛下這裡，帝後殿下手中壓著的兩項大典也基本就緒了，這些都是些外臣呈給殿下的私人奏請，殿下今早吩咐下來，說若是陛下有空，請陛下幫忙批閱一下。”

帝後一向勤政，隻有他幫著虞毓批閱奏章的時候，臣子遞給他的私人奏請從來沒有轉到虞毓這來過。既說明了是私人奏請，卻又要虞毓代為批閱，這麼急於表明妻夫間無間無隙，焉知不是做給孝憲帝君看的？越若站在虞毓身後聽著惠霖的話，微微抬了抬眼皮，覷一眼她的臉色。虞毓也是明顯地一怔，隨即意識到什麼，神色有些黯然，點點頭道：“朕知道了。”

惠霖出去一會兒，葡萄歡歡喜喜地抱著兩個銀紅緞麵的彈花長枕走進來，卻見虞毓跟越若一坐一立，屋內氣氛壓抑沉悶。他看了一眼越若的千年冰山臉，沒有得到什麼暗示，隻得小心地試探著開口：“陛下，您要的枕頭臣拿回來了。”

虞毓強打起幾分精神，抬頭笑了笑：“放那兒罷。待會兒帶到長樂宮去，看父君喜歡哪個。”見虞毓沒有遷怒的跡象，他“哦”了一聲，將懷裡的兩個枕頭放在對麵的塌上，輕手輕腳地站到越若身邊，看一眼提筆在折子上批示的虞毓，他用手肘輕輕拐了一下越若。越若不動。他有幾分急，手肘又加了幾分的力，越若冷冷地橫眼看他，過了良久，眼皮略略一闔，幾不可見地輕微搖搖頭。葡萄與他共事良久，便知這是叫他不要提不要問不要說，任其自然便罷。他眨眨眼表示領會，心裡卻在暗暗納罕：剛才還笑模笑樣的，怎麼突然就晴轉多雲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