徽璉自景和樓中出來時,東方已經蒙蒙亮了。西塘上前稟道:“那個竹笙已經送回去了,跟著去的人回說,竹笙回去後有人問起來怎麼傷的,他隻說是得罪了先帝跟前的老主子,讓人給打的。”
東橋一哂:“他倒是個聰明人。”徽璉頷首,“把跟著他的人都撤回來罷。這種事情之後不會再有了,小心翼翼地防著也是多餘。”他說罷便抬步往寢殿去,西塘緊走兩步追上他,稟道:“殿下,有位水寶林自中午便在宮門口求見,奴才們照著以往的規矩引著他在冷碧堂候著,沒想到他一等等到現在還不肯走。聽說殿下回宮了,執意要覲見殿下。”
東橋皺眉:“明天還要陪陛下去獵場,還有一個多時辰就要起身更衣了,哪有時間見他?”他這樣說著,隻是看著徽璉的臉色。徽璉也是倦得很了,想來想去到底不忍心:“他在這裡等了那麼久,想必有什麼要緊的事,還是見一見罷。”東橋早就料到他要這麼說,心裡一歎,夜裡風大,給他加了一件圭象貢的薄紅色鬥篷,隨著他往冷碧堂去。
徽璉入宮時水曼清已遷居離宮。雖然幾個禦子還有宮侍們對這位曾經也算是隆寵一時的水寶林還有幾分好奇,但是虞毓對徽璉用情之深舉宮皆知,沒人敢在他麵前多嘴,徽璉對此類事情也不甚上心,故而他在宮中數年,對水曼清的了解僅限於“水寶林”的封號。離著冷碧堂還有段距離,徽璉就看見一個瘦高的身影立在冷碧堂門前。那人身上披著長至腳踝的鬥篷,三寸高的領子恰恰抵在頷下,如花萼般托著蒼白的一張臉。因為睫毛很長,一雙眼睛似在半眯著,墨黑色眸子水色蒙蒙,如在幽靜的深潭上氤氳著薄薄的霧氣,乍喜又嗔欲語還休。相比宮中正值少年的君侍們,二十有餘的他沒有他們的豔麗精致,隻是溫柔孱弱之下風鬟霧鬢亦彆是一番容色。
“下臣拜見貴君殿下。”
“請起,不必多禮。”
水曼清卻未立即起身,而是解下了披著的鬥篷,折起後遞給身後的蘅兒,又向徽璉一叩首,“下臣冒犯。”
徽璉茫然不解,東橋眼尖,朝蘅兒手中的鬥篷努了努嘴,他這才發現蘅兒手中的鬥篷樣式、顏色都與他身上的一模一樣。他的目光一凝,在水曼清身上轉了幾轉,才緩緩開口:“撞衫而已,毋須謝罪。”
看著水曼清站起,徽璉自於主座坐了,又給水曼清讓了坐,客氣道:“勞寶林久候,不知有何要事?”
水曼清低頭撫了撫鬢邊,小心地開口:“回殿下,下臣聽說陛下明日拜見太皇太後之後要去一天閣閱兵射柳。下臣給皇上做了一個墊在鞍上的布墊子,想請殿下到時令人墊在禦馬的鞍子上。”
他說罷,從蘅兒手中接過用朱紅色棉緞縫製的墊子雙手遞給徽璉,“墊子的後麵有可以係住的小繩子,隻要綁在馬鞍上即可,片刻便可完成,不用費多少工夫。”
他開始說第一句時,東橋、西塘幾個便已麵有不耐之色。後宮君侍們個個都巴望著皇帝能注意到自己,但凡會點針線的,都喜歡繡個貼身的東西送給皇上。隻是甘泉宮上下被越若管得密不透風,葡萄看著笑顏笑臉的也是個油水不進的主兒,什麼東西都遞不到虞毓跟前去。後來不知是誰想出來的,覺得貴君性子和氣,竟然想到讓貴君幫忙遞給虞毓。後來還真陸陸續續地來過幾個,徽璉雖然並未當麵訓誡,然而東西卻也是一概不收一概不送,大家明白了他的意思,也就都不願再找沒趣。今日水曼清來,從日中等到夜半,西塘憐他苦候,當他有什麼要緊事,才特地為他通報了一聲,不料又是想往虞毓跟前送東西,心裡又是鄙夷又是惱怒,隻恨不得立即把他轟出去。
水曼清全然不顧二人鄙夷的目光,懇切地望著徽璉。徽璉遲疑了一會兒,伸手接過墊子。入手才發覺這墊子花色雖然普通,但是貴在觸手綿軟柔若無物。水曼清見他疑惑,細心地在一邊解釋道:“織造司做的馬鞍墊子都是絮茶葉或蠶沙,很磨腿,騎一會兒腿上就會破一層油皮。便是日裡用的軟墊絮棉花也不甚柔軟。這個絮的是在廚房集的鴨羽邊上的小絨毛,又細又軟,一點也不磨,墊上便是騎著馬跑上一天也沒事。”
徽璉神色複雜地看了他溫柔含笑的臉,半晌,溫然道:“寶林有心了。我當替寶林送交給皇上。”
“下臣還有個不情之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