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心在一側挑起簾子,兩個親衛率先進入,葉攸藍擋在虞毓前麵,看到兩個親衛示意後方才拉著虞毓的手走入簾後。簾後麵的大殿空蕩蕩的隻有兩根褪了漆的兩人合抱的漆紅圓柱和一個沒有燃香的半人高三足獸首香爐,殿的最裡麵擺著三個宮中式樣三寸多高的木邊軟墊,其中一個上坐著一位年過七旬的道人,瘦長身形,乾淨如新的杏黃色道袍穿在身上有些大,然而依舊理得一絲褶皺不見。雙鬢用墨小心地染過,烏鴉水亮。年華已逝的臉上眉眼依舊清俊異常,舉手投足隱約可見年輕時的卓然風姿。正是嘉樂帝的結發愛夫、執掌虞國權柄四十餘年又一手扶立了虞毓的太皇太後葉氏。
葉氏冷眼看著二人進來,不動也不說話。葉攸藍入殿之後便知這般的布置是斷不能藏人的,剛才確實是自己多心了,心上說不出是尷尬還是愧疚,隻能強作鎮定。虞毓倒是大大方方地走到葉氏跟前,扯著葉攸藍在葉氏麵前跪下,規規矩矩地磕頭道:“孫兒來給老祖宗請安了。”
葉氏的目光在虞毓身上停了片刻,落在葉攸藍身上,不冷不熱地說:“一轉眼,皇上已經這麼大了。帝後功不可沒。”
葉攸藍身子一僵,沒有答話。虞毓又向葉氏磕了個頭,答道:“都是老祖宗教導的好。哥哥待孫兒便像是當年老祖宗待先帝一樣。”
葉氏一句暗諷的話被虞毓不輕不重地擋了回來,他也不惱,輕輕一笑,“毓毓,哀家幾年沒有見你了。你抬起頭來讓哀家看看。”
虞毓依言抬起頭來,葉氏倒是真細細地看了半晌,似假似真地嘖嘖讚歎:“真像,真像呢。這遠山似的眉彎清水樣的眸子,可不是先帝的活人像?哀家嫁給先帝時先帝也是皇上現在這個年紀。哀家小時跟著外祖父住在郿郡,大婚時第一次見到先帝,還沒說話便被她那副皮囊給迷住了,糊裡糊塗的一輩子也就這麼過去了。現在想想,幸好是先帝是那樣的性子,不然,這一輩子可算是賠上了。”
虞毓順著他的話說:“孫兒自知不能跟先帝相比。但是孫兒也當與哥哥婦夫同心,效仿先帝與老祖宗做一對流芳百世的恩愛帝後。”葉氏勾起唇角,像盯著獵物一般居高臨下地看著虞毓,“皇上不必枉自菲薄。都說先帝英明果決舉世無雙,哀家這枕邊人最知道她,其實是個可折可彎的軟性子,走路踩死隻螞蟻都要傷心好久。朝廷上的事情,哀家但凡說了一,她就是有千百個不願意,也斷不會說二。就是後宮裡那些鶯鶯燕燕,她看上了都要偷偷臨幸。臨幸後不等哀家發話,她自會賜藥避孕。便是留下的那一兩個雜種,也是哀家同意後才生的。”
宮裡一直有流傳,虞淳非太皇太後親生,隻是因為太皇太後長久無子,抱養的宮人的孩子。而虞淳與太皇太後亦不甚親近,早些年便隔著什麼似的客套來客套去,後來太皇太後隱退,虞淳多次長途跋涉來虞國探望女兒,卻都不曾過問父親的事,更不曾前來拜見。虞毓怕虞淳難堪,從來不曾多問,但是心裡也隱隱有些明白。今日葉氏這樣一說,便是明目張膽地罵虞淳“雜種”了。
虞毓一向極敬愛父親,不料葉氏竟出言辱罵,憤怒之下臉頓時漲得通紅。葉氏不疾不徐地繼續道:“皇上跟先帝什麼都像,這性子就更是像。帝後殿下的性子與哀家也是如出一轍,不然當初也不會含垢忍辱蟄伏了那麼久冒著被哀家杖斃的危險,暗中派死士,一邊聯絡了虞辛澤入京勤王,一邊重賂澹台永琳令其倒戈,雙管齊下逼哀家隱退。不愧是我葉家的男兒,為了權位不擇手段,好心計好手腕!皇上既然要學先帝,倒不若先學學先帝‘侍’夫之道,把朝廷後宮一應交給你的帝後,自己做個悠閒皇帝。隻要你不逾了規矩,他自會成全你一個英明的好名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