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得秋出了府之後乘了轎子一路悠悠嗒嗒地沿著丞相府門前的朱雀街遛起了馬路,直到丞相府門口看笑話的人徹底煩了之後,才掉轉方向往自己的府邸去。走了三四裡,剛入了一個小巷,少年回頭瞅了瞅,對著兩個雇來抬轎子的轎娘喊:“停下停下。”
兩個轎娘麵麵相覷,心道這個少年看上去不像是做得了主的人,腳步慢下來卻沒有放下轎子,直到轎子裡傅得秋說了句“就停這罷”才落轎。那少年挑了簾子拉了傅得秋出來,怏怏道:“丞相府的人也太能跟了,走了這麼久才把她們甩脫了。”一邊說,一邊自己就鑽了進去,大大咧咧地坐下就要脫鞋,口中抱怨道:“哎呀,可讓小爺坐坐罷,腳都要走爛了。”
傅得秋在人前總是笑臉示人,但是對著他卻沒有那麼好性,隻是當著兩個轎娘又不好發作,隻忙忙地替他放下轎簾擋住了他白生生的腳,囑咐之前那中年仆婦道:“聞娘,你跟著沅兒回去,我還有事先行一步。”
聞娘知道她心中自有計較,也不囉嗦,爽快地應了,便催著那兩個轎娘起轎。那兩個轎娘隻得莫名其妙地又抬起轎子,隻是轎子晃晃悠悠地,遠不如傅得秋坐著的時候穩當,還不時傳出少年嘟嘟囔囔的抱怨。傅得秋沉著臉敲敲轎頂,忍無可忍地壓低聲音提醒:“你給我規矩點,再出點幺蛾子這輩子都彆想出門了!”轎子裡麵的少年似乎也聽出她聲音裡麵的怒意,暗中吐吐舌頭,規規矩矩地穿上鞋坐好了,再也沒有發出什麼古怪聲音。
傅得秋棄了轎子,專揀著小路穿街過巷,繞回到了隻與丞相府隔著一條街的石泉樓。時值中午,石泉樓正是客滿盈門的時候。傅得秋擠了一身汗才到門口,卻被石泉樓門口迎客的夥計攔住了,似笑非笑道:“客官,凡事都有個先來後到,您就算是擠進來了,我也不能讓您進去。石泉樓一向的名聲,就算是王孫公子到了咱們這也得耐下性子排隊,您老還是重新回去排隊罷。”
傅得秋來雍城時間不長,來石泉樓幾次吃飯都是被人簇擁著登堂入室,根本不知道還需要排隊。她回頭看一眼身後的人,見她們看著自己的目光都有幾分不屑之意,心下不由尷尬,可是想到等在裡麵的人,她隻得厚著臉皮掏出一塊一兩有餘的碎銀塞給那夥計:“有人在裡麵等著我,我急著進去。大姐你看能不能通融一下。”
那夥計料定傅得秋說的“有人等著”不過是一句借口,瞅也不瞅那塊碎銀,揶揄道:“有人等著,您讓她出來接一下,我這立馬放您進去。至於銀子您收好。石泉樓給活計的銀子夠使,不用您操心。”
傅得秋從來沒被人這樣堵過,氣得臉都紅了。隻是讓裡麵的人來“接”自己是想也不用想的事情,可那人不出來又不知道該怎麼過了夥計這一關,正進退不得地僵持著,突然有人拍了一下傅得秋的肩,喚著她的字道:“賀實,小姐在對麵的茶樓等你半晌了,你怎麼到這邊來了?”
傅得秋見拍她的人正是與自己一同選了進士的蕭韶之,臉上先是一喜,聽了她的話臉色由紅轉青再由青轉白變了幾變,才勉強笑道:“大概是我記錯了罷。”說著,不願多留一刻,匆匆忙忙地跟著蕭韶之去了,走出好遠身後兀自傳來哄笑聲。
石泉樓對麵的秦橋茶館名聲遠遠不如石泉樓的大,但是因為正是中午用飯的點,也算是座無虛席,隻是因為檔次低些,來往的客人三教九流魚龍混雜。傅得秋與蕭韶之私交還算不錯,借著上樓的功夫嗔道:“換了酒樓你也不提醒我,就由著我出醜?”
蕭韶之出身高門蕭氏,正是禮部尚書蕭采的族孫,年紀輕,性子也隨和灑脫,當下忍著笑道:“我倒是想看你出醜,卻也不急在這一時。想看你出醜的另有其人呢。”她邊說著,便對著樓上輕輕努了努嘴。傅得秋明白她的意思,霎時臉上一白,原本心中的尷尬惱怒隻剩下冰涼惶恐,抿緊了唇沒有再說話。
蕭韶之領著傅得秋走進二樓的一個包廂裡。說是包廂,總也有五六桌挨挨擠擠地坐著。傅得秋一眼便看見眾人中一個年輕女子素顏烏發皂衣折扇,正與十幾個人圍在一起行酒令,雖然不曾刻意張揚,然而舉手投足自然風姿不凡,不是虞毓還有哪個?
隻見一輪酒過,虞毓坐在虞毓旁邊的寧熙薇起身抱著簽盒搖了搖,掉出一支簽來,上麵寫的卻是:奚騎黃銅連鎖甲,羅旗香乾金畫葉。底下一行蠅頭小楷注著:清貴煊赫,時人莫京。下家代飲一杯。
寧熙薇讀出簽來,頓時席上一通大笑,紛紛道:“她如今是春風得意的人,這席上也就隻有她當得這簽了。”說著倒了酒端到虞毓麵前,笑道:“俗話說‘一人得道雞犬升天’,她是大貴之人,你坐在她下家沒沾上富貴的邊,倒成了擋酒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