寧熙薇一看簽,心裡也是忐忑不已,又聽眾人說的隨便,麵上隨著笑著,眼睛隻偷著瞟虞毓的臉色。虞毓絲毫沒有不悅之色,笑盈盈地道:“她是大貴之人不錯,可是咱們卻不是那雞犬,便是她要咱們跟著她升天咱們也是不肯的。她自登她的金鑾殿,我當歸我的終南山,哪會去圖她的富貴?”說著,捧起酒杯,向著座中諸人微一示意,爽快地一飲而儘。
她的話裡頗有隱者的林下之風,席中不少人都是功名上不甚得誌的,聽了自是大有同感,當下皆喝起采來,喧喧嚷嚷端著酒盅要來敬虞毓。寧熙薇看得臉色都變了,虞毓卻是來者不拒一杯接一杯的飲了,猶有餘閒瞥了一眼隻在一邊搖首歎息不語的何祧,笑道:“承祖似有話要說?”
何祧少有華名,可惜她出身寒族,一直沒有人肯屈尊推薦征辟,而她自己考取殿試也是屢屢不中。就這樣一直在雍城流連,總也有七八年了,與她年歲相若的容致允因為得到季孫太師的賞識,已經位極人臣,而她卻仍然隻是一介布衣,托著幾個發達了的同窗在禮部侍郎寧綺月家裡謀一個西席之位。寧綺月的獨女便是寧熙薇,早已入仕成為虞毓的心腹,說是教導兒孫,其實不過是寧綺月愛惜她的才華,給她口飯吃罷了。何祧是何等高傲之人,若是尋常這樣的施舍定然是不肯受的,隻是一時又無彆處可安身,隻得在寧家暫住至今。
何祧年齡既長,又才名在外,在這一桌人中是頗有威望的。虞毓一句話問出來,大家都不由停了喧鬨看向何祧。何祧苦笑:“小姐一聽便是大家出身,可進可隱,俱憑心意。然而如我輩,讀書二十年,進不足以榮父母,退不足以保夫兒,四肢不勤五穀不分,算起來兩個耕種的農婦亦不如了,哪裡配談隱居?”
她說的淒惶,眾人免不得都勸了一番。何祧身邊的賈璐見虞毓麵色凝重沉吟不已,假裝要給虞毓敬酒,湊到她跟前來,低聲笑道:“老何心裡冤得慌,每次借著酒勁總要發一番牢騷,小姐習慣了就好。”
虞毓看了她一眼,見她雖然跟自己說著話,眼神卻不斷地在向寧熙薇身上瞟,心中鄙夷卻不表露出來,隻微微笑著道:“多謝提醒。”
賈璐見寧熙薇與她行跡親密,便料定虞毓非富即貴,此刻見虞毓若近若遠不好接近,更是確定了自己的想法,還欲再說話,卻聽何祧身旁的女子道:“承祖此言差矣!天下之大,總有我等好女兒的施展之處。況且當今皇上銳意進取,正是用人之際,不定明日朝廷的召旨便到你府上,何苦妄自菲薄!”
傅得秋已經在包廂外佇立許久,隻是怕不當時刻路麵壞了虞毓的事,便藏在門後靜靜聽著。此刻聽那人說得激揚,又直言不諱地談到了虞毓,不由探頭望去。卻見說話者是一二十餘歲的女子,一身半舊的棉袍漿洗得乾乾淨淨,麵色微黑,方正臉立刀眉,體格甚是偉壯。
虞國女子向來以文雅娟秀為美,並不崇尚偉壯的體格。朝廷選士的時候曆來有觀“貌”的慣例,看這個女子的衣著當出身寒族貧家,而樣貌又不甚合乎主流審美,多半也是個懷才不遇之人。
旁人還未說什麼,寧熙薇先已拍手叫了聲“好”,說道:“事在人為,況且當今主上英明,正是當用之時。季先生有如此雅誌,何愁宏圖不展?來,熙薇敬你一杯!”
虞毓看著她們兩人碰杯乾了,才淺笑道:“寧小姐這話在下可是實在不敢苟同。當今天子英明與否小民不敢妄論,可是這朝廷中前有餓虎後有凶狼,任她怎樣天資絕佳,也不過是黨派擺弄的傀儡罷了。便是做了官,誰知道做的是葉家的官還是齊王的官?要我說,最穩妥的就是跟著楚王去邊關避開朝廷裡的是是非非,隻是怕哪天又成了弑君的叛賊了!”
眾人都不料虞毓看上去弱質書生般文文靜靜一個人,說出來的話竟然這樣大逆不道,一時舉座寂靜無言。虞毓麵不改色,瞥一眼探了半個頭出來的傅得秋,裝作剛剛看見的樣子,起身迎過去,拉著她的手一臉熱切道:“得秋,你是什麼時候來的?快過來湊一席!”傅得秋這一暴露,她身後的蕭韶之自然也掩不住了,便一塊跟了過來。虞毓看著她笑道:“韶之方才離席,原來是接得秋去了。得秋是新科的狀元娘子,如今也是舉足輕重的大人物,她要來你也不跟我們提前說一聲,好沒義氣的人!”
蕭韶之不似寧熙薇跟她熟絡,多少有些拘謹,怕多言有失,笑著答句:“是我不好,認罰認罰!”說著,舉起酒盅連乾兩杯,笑著跟眾人亮亮杯底。傅得秋覺得握著虞毓握著自己的手微暖而乾爽,柔軟卻不失力度,一直嘣嘣跳個不停地心突然平靜下來,笑著替蕭韶之開脫:“都是自家姊妹,韶之也隻是沒把我當外人罷了。”說著,撩起前擺隨意地坐在虞毓旁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