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福生無量,我們這一派是允許成婚的,祖師爺看到我若為本派壯大繁榮貢獻力量,老人家必定不勝歡喜,”謝岍坐在將軍案後處理些許公務插//科打諢,用筆尾巴點點旁邊桌上的小包裹說:“找我的那個女人讓給你帶的東西,哦還有,幫我找三個人。”
“找誰?”姚豐收略帶疑惑地去查收小包裹,且聽謝岍說:“鳴再,施安原,施協東。”
“……”剛準備應話的姚豐收在打開小包裹翻了翻後不慎咬到舌頭尖,娘的,是自家堂妹來過軍寨了!不是叮囑她尋常彆來找他麼!
“營長,”姚豐收神色正經起來,沉聲問:“七娘托您辦事?”
謝岍用筆尾巴戳戳腦袋撓癢,一臉迷茫說:“啊,托了。”
姚豐收把包裹裡的餅拿出一半放到將軍案旁的營長私用小幾上,正色說:“本該多謝營長好意,但這事,卑職覺得咱們還是不要管的妥。”
在謝岍淩厲目光注視下,姚豐收有些難以啟齒地低下了頭。
大柳營緝拿捕捉細鬼,誰不怕親屬遭牽連?這種事不是沒發生過,曾有大柳營某位班長親屬在街上被細鬼亂刀捅死,這種風險冒不得,姚豐收不想讓人知道拐子街七娘粥餅鋪的老板娘是他妹。
“妥,我知道了。”謝岍懂了姚豐收的沉默,說:“找找那三人,儘快確定下是否為我營士兵,近來城裡的確有冒充假扮者,我營軍威不容挑釁。”
姚豐收抱拳重重應聲說:“管!”
剛從外麵回來的姚豐收再次領吩咐出去辦事,謝岍看著姚豐收剛好心分給自己吃的烙餅,不由又想起軍寨門外見到的那雙自下而上看自己的大眼睛,不知怎的,道士粗似絆馬索般的某條神經忽輕輕顫動了兩下,那種叫做“吃人嘴短”的羞赧感罕見地爬上心頭。
“見鬼。”謝岍低喃著搖搖頭,把那無端而來的異樣感甩出腦袋,不再去想其他。
大原天亮遲黑得也遲,當差上職的人精力誠不夠從卯時直熬到日落的戌時,酉半不到,整日裡隻兌付吃兩頓飯的謝岍從夥房領了自己的那份牛乳,夾著裹起來的烙餅打馬回自己住處。
地方是自家大哥大嫂掏錢給置辦的,一座離軍寨不算遠且地理位置不偏不倚的一進小院,謝岍獨自住,連個燒飯粗使都沒有,隻營裡夥房定時來送點柴禾用,倘非有姚豐收給的這幾張餅,謝岍莫說回來路上會買點熟菜,這廝平素裡那是連口熱水都不燒的。
囊裡牛乳還熱著,謝岍隨意對付幾口吃食換身衣裳紮進耳房看書。
所謂少壯不努力老大徒傷悲,謝營長就是活生生的例子,用營長老爹的話來說就是“老二打生下來就不是個會念書的茬子”,營長如今的勤奮好學其實不過是在彌補少年時候的虛度光陰,萬幸萬幸,知悔而有行則不遲。
營長家大哥對此感到非常欣慰,於是不遠千裡給營長送來許多珍貴書籍,並表示這些書看完後要考問營長,如果營長對答得好,作為獎勵來年大柳營軍費方麵的待遇會相應提高。
誰他娘跟錢過不去啊,於是營長痛下決心,拿出當年跪在祖師爺神像下背誦經文的架勢視死如歸努力啃書,爭取年底去帥府述職時能搏個好結果,回來給營裡兄弟們把月餉翻一翻。
半個時辰後,鬥誌高昂信心滿滿的營長整個呈個長條攤子狀歪在羅漢塌上,那本名為通鑒的三指厚傳世巨作倒扣在手邊,人已睡得七葷八素五迷三道不著四六了,輕微鼾聲平穩地響在靜謐小書房,滿腔熱忱攪著天光與大風一起卷向廣袤無垠的大原天地,無影無蹤,無影無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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拍門聲猛然振碎濃稠夜色,睡夢中的人一躍而起同時右手往腰間摸去,足金難買的書半文不值般啪地掉到腳邊,外麵傳來年輕男人焦急的粗喊聲:“謝營長,謝營長?!出事了!”
自己營裡人從不會喊謝岍“謝營長”,不用問當知來者是誰的人,為軍的最怕府衙半夜找上門,但有事兒咱不能躲不是,謝岍來不及換衣服,隨手拽件袍子套上就衝出了家門。
南城商鋪走水,連排的屋舍燒起來,府衙第一時間組織的撲打未見明顯效果,幾乎照亮半邊天的熊熊火光在淒厲寒風下呼嘯著直撲向東,眼見著火舌上似有若無的幽魅籃光已經跟著燃燒起來的火星子往遠侵襲,火頭朝東去,東邊兩條街外是城南百姓聚居之地!
趕到現場的謝岍隨意找根繩子把袍子一紮,與府公張青陽及大柳營應急隊長簡單碰頭,有張青陽親自坐鎮指揮,營長二話不說領著手下投身打火。
應急的大柳兵已到場,後續支援正在抓緊時間趕來,現場還有府衙人馬及附近百姓自發組織起來的救援,衝在第一道的是謝岍率領的大柳兵及望春府衙兵,而後是百姓,潑水砸土撲打各顯神通,張青陽現場指揮調度,場麵雜而不亂,亂而不慌。
大火照亮的半邊背景下,救援嘶聲力竭呼喊、外圍百姓撕心裂肺哭叫,建築木材燒裂崩//爆,屋舍倒塌引起驚恐……大地上的一切雜糅進乘風而起的囂張火瀑中直衝夜霄,人世變得光怪陸離起來,像惡鬼穿破地表從地獄向人間伸出罪惡之手,輕而易舉撕碎了望春城來之不易的和諧與平靜。
這場大火燃得出其不意,整個望春南城人仰馬翻,張青陽一邊坐鎮打火,同時還要抽出人手安置受災群眾、加強城中其他地方治安巡邏以防止有細鬼趁機作亂,城中其他百姓也沒有袖手旁觀,紛紛主動加入打火。
火燒幾乎一個晝夜,直第二日天快黑時候火勢才徹底被控製住,居民區那邊還是損失了十幾家房屋。
大柳士兵組織起最後一波徹底打火,數百號人現場進去蹚水,所謂蹚水就是人工把失火現場徹底溜一遍,防止哪裡還存在火星子可能導致複燃,以及,在廢墟中幫受災百姓尋找一下遇難的親屬遺體。
大原氣候就這樣,日頭隻要過了中天往西偏去氣溫立馬急轉直下,天快黑時更是冷得要人命,泥濘不堪的地上已經明顯結冰,一個烏漆麻黑邋遢不堪的大高個用牙咬掉纏在手上的東西,一瘸一拐哢嚓哢嚓踩著尚未結厚的泥冰撥開救援人群獨自走過來,左看右看幾下,大高個扶著倒塌大半的土牆一屁股坐到了牆下堆在一起的幾根燒得炭黑的梁木上。
是謝岍。
坐下後那疲憊不堪的身體沒能及時有所反應,仍舊緊繃著,默了片刻,謝岍吃力地挪挪腳使得兩腿微分,倆手腕分搭到兩個膝頭,臟汙到看不見肉色的兩隻手顫抖著懸空垂下,須臾,她微微仰起頭既沉且長地歎出口帶著黑灰的氣,似乎是在借由這個動作來重複告訴自己的身體,火已滅,可以稍作休息。
未幾,那邊送飯的攤子前排的打飯隊愈發短,同樣渾身臟汙的壯實漢子姚豐收同樣頂著張黑臉,轉著那雙骨碌碌黑白分明的眼睛在人群中一通搜尋,最後端著摞有七八個熱氣騰騰大包子的海碗走過來。
“吃點東西。”姚豐收遞上包子和水囊同時在旁坐下來,經曆過大火焚燒的木材堆立馬發出不堪重負的咯咯吱吱聲,不知哪根廢木沒堆好受重力後猛然往下一滑,險些把姚豐收和謝岍都帶倒。
謝岍連動都沒動,大有愛咋地咋地之態,姚豐收挪挪屁股坐穩,才聽謝岍慢半拍反應過來似的,閉著嘴從嗓子裡含含混混應了聲“嗯”。
營長這副連續奮鬥幾乎晝夜的高度緊繃的身體在稍作歇息後仍舊未恢複半點知覺,慢慢將身靠到房屋坍塌後的殘垣斷壁上,謝岍抬手欲從姚豐收碗裡拿已經沒了熱氣的包子,孰料那滿是傷的手一時竟無法動彈,也不知是被厚厚的血汙給凍住了還是累得僵硬徹底沒了知覺,反正手還是顫抖著不受控製,連包子都拿不住。
姚豐收這才看到營長那雙也不知究竟是被燒傷、燙傷還是劃傷砸傷的手,忙不迭亮嗓子喊軍醫,不遠處蹲在避風地頭對頭啃包子的軍醫們立馬飛奔過來一位,稀裡嘩啦翻開藥箱開始給自家營長處理傷口。
一場撲天般大火滅下來,營長那兩隻好好的手傷得沒了樣子,手心裡磨破的水泡裡麵還進有臟東西,軍醫直接拿酒對著衝洗,蟄得人不住地倒抽冷氣,姚豐收拿起包子喂謝岍吃,這才稍微轉移些許營長的注意力。
卻也不知營長是真疼還是已經徹底疼麻了,已經吃三五嘴吃掉倆包子的姚豐收咬一大口包子吃,再繼續抬頭給營長喂來第四口包子時,他發現他家營長就這麼歪頭靠在身後殘牆上睡著了,微微張開的嘴裡分明還含著上一口咬下的包子。
姚豐收與軍醫對視一眼,前者終於露出有些無奈的笑容,無論是上戰場殺敵還是城內緝拿細鬼,任何事上營長都是衝在最前麵的,營長是女子,能在大柳營裡立下如今這般無可撼動之軍威,最初的積累全靠那不要命的身先士卒與令人畏懼的凶狠。
營長在軍裡從小卒乾起,小累軍功可以帶人時,軍裡沒人願意跟營長乾,因為營長是個女人,姚豐收是第一批頂著白眼和嘲笑自願跟到謝岍手下做親信的祁東兵,營長這一路是如何走過來,再沒有誰比他更清楚,至而今,也再沒有誰比他更敬佩謝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