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府衙篩查細鬼的嚴格條件下,要是姚佩雲拿著過期探親牒還能安然無恙回家,那謝岍才該提著刀來望春府衙找張青陽。
當然,回了大營的謝岍也不是啥溫柔體貼牽家掛親的好鳥,發現姚佩雲不見是直到當日晚些時候下職回到家,家門落著大銅鎖,裡裡外外不見那虎妞,謝岍穿過大風大雪拍開房東家的大門,從房東大娘嘴裡得知姚佩雲上午離開時說要去臨時街集買點香料,謝岍又一路找過去。
彼時身在府衙大牢的姚佩雲無從知曉謝岍是否發現自己不見了,她指望的是堂哥會第一時間知道她被抓來這裡,畢竟她已在府衙盤問時如實將身份告訴了他們,隻要等著堂哥來接就是。
她是下午時候被扭押進來這間二十餘人同關押的大間牢房裡來的,既高且小的鐵窗處有大雪花片子被風卷進來,順著投進來的光束飛舞著飄落,地上為數不多的乾草已經被其他人瓜分乾淨,稍微避風的地方也已被人占據,她隻能蹲到漏風漏雪的鐵窗下暫作休息。
那邊有人把頭湊在一處低低切切說話,聽不清說的什麼,隻見她們不時地用好奇打量的目光往姚佩雲這個“新來的”人身上掀一眼。
大牢裡沒法計數時間,不知過去多久後,瞧著鐵窗上投進來的天光已經漸漸弱下去,兩個人高馬大的女獄卒麵無表情地抬著籃冷窩窩送進來,然後麵無表情地離開。
什麼叫做手慢無?人生第一次進大獄沒經驗的姚佩雲連個窩窩渣都沒搶到,於是隻好踢踢踏踏又蹲回到鐵窗下,餓著肚子繼續發呆。
搶到黑窩窩的那些人邊大口大口往嘴裡塞,邊繼續用那種警惕好奇又試探的眼神偷瞄新來的,而且還不斷在姚佩雲和一個躲在那處牆角桶邊飛速啃窩窩的婦人間來回目光,那種感覺,好像是她們在無聲控訴著姚佩雲的窩窩就是被那個披頭散發的婦人搶走的。
獄裡寒冷尤甚,想來到底是因為有些人氣兒聚集,多少要比外麵暖和些,雪花飄飄悠悠落進來在姚佩雲麵前化出一小團泥濕,她向那邊牆角看一眼後低下頭用力搓把臉,額頭抵在了膝蓋上。
“哎,”身邊一個三十多歲的大姐用手肘搗搗姚佩雲,張口丟出一串大原話,見姚佩雲抬起頭後一臉兩臉雲裡霧裡,大姐改換上帶著大原口音的蹩腳官話,朝牆角努嘴示意說:“她搶走了你的黑窩窩。”
這是個什麼事呢,姚佩雲不懂大牢裡那些沒有明文規定的道道,隻知道自己不主動招惹人家就是,搶黑窩窩又是咋個說法嘛,她提提嘴角,說:“給她吃就是,我也不餓。”
“那你晚上睡覺自己小心點吧,那個人是拐孩子婦女的,葛齊兒不讓給她東西吃。”大姐湊近來怪異地撂出這麼一句,而後聲音恢複正常,斜起眼睛打量姚佩雲說:“你為啥被扔進來?”
一陣無法形容的惡寒細細密密爬上姚佩雲後背,心裡打鼓這間牢房裡關押的都是犯了啥事的人?殺人放火奸//淫擄掠,還是拐賣人口賣國求榮?
可是害怕又有啥用呢,沒用的,害怕的情緒隻會影響自己罷了。此般境況下的姚佩雲把與生俱來的寬心大肺優秀品格發揮得淋漓儘致,看著大姐手裡的窩窩暗咽口水,擺擺手說:“我的事是個誤會而已,等他們鬨清楚就好了。”
大姐不知究竟是沒聽出來姚佩雲的搪塞,還是非要刨根問底,挪挪屁股來勁地問:“所以到底為啥進來嘛!”
姚佩雲微笑反問說:“你是為啥進來嘛。”
大姐倒也不藏著掖著,落落大方說:“睡野漢子被送進來嘍。”
“……”姚佩雲嘴角的微微淺笑變成驚訝得嘴巴微微張開。
在周圍人說不清態度的低笑聲中,大姐滿不在乎的“嗐!”了聲,邊用力啃著冷硬的乾窩窩邊說:“這有啥說不得的嘛,男人在外頭找野女人,那我就在外頭找野漢子咯,但是沒辦法,公家不管男人在外頭找女人,隻管女人不能亂來,張太爺是個大好人,隻判我吃幾個月牢飯,明天我就要轉去彆的牢房住了,嘿,你不知道,我那倆短命姑舅原本是要把我裝羊籠嘞,張太爺救了我性命。”
世人不大多都是如此麼,聽說哪個男人在外頭有女人就會說:“哎呦這個男人真有本事,家裡娶一個外頭養幾個,真有本事!”
而聽說哪個女人在外頭與人有染就會說:“真不要臉,下賤。”
又有誰真正會去想,無論男女,這種事壓根它就是錯誤的呢,沒有,人們隻是喜歡看熱鬨罷了。
而裝羊籠是什麼意思?姚佩雲和這位大姐低低聊幾句,大概弄明白了大原的裝羊籠差不多等同於南邊的浸豬籠,她心緒有些複雜,一邊說不出來是什麼感覺,一邊又覺著慶幸,慶幸自己遇見的是謝重佛那傻道士。
與大姐的閒談開了個蠻不錯的頭,陌生環境中的自我保護意識稍微降低,姚佩雲在大姐追問下說出自己被暫時丟進來的原因:“我的探親文牒到期,還未置換,遇見盤查,就把我帶來了這裡。”
“我當什麼大事呢,原來是這小事,”大姐吃完窩窩,舔乾淨手上殘渣,說:“隻要你不是細鬼,衙門也不會拿你怎麼樣,那你家裡邊親戚呢?衙門通知他們沒有?”
又饑又渴的姚佩雲抿抿嘴,腦袋懵懵地說:“官爺盤問時,我已將所有信息一五一十告訴他們,不知他們通知我家裡沒。”
話說到這裡時候,坐在大姐另一側的年輕女子裹緊身上破舊的麻布冬衣說:“既然已經告訴公家,那送飯前沒人來領你你就不要著急了,在這兒安心住上三五天,等你家裡親戚把外頭的官爺差爺們都打點好,你就能出去啦。”
打點,官字兩張口,走到哪裡都少不得要乾的事情。
姚佩雲家是普通的小老百姓門戶,不認識任何吃皇糧的人,自幼失去雙親而由叔嬸養大的堂哥在祁東從軍,但哥哥從軍的榮譽與戰功在方孔第一的世道裡並沒能給姚家帶來什麼實質上的好處。
那是姚佩雲十四五歲時發生的事,有食客堂食,在八寶粥裡吃出個拇指指節大的小老鼠仔,向爹索要賠償,賠錢事小,名聲事大,爹不認,因為八寶粥從頭到尾都是他親自動的手,而且飯鋪裡養貓,十餘年來壓根不鬨鼠。
賠償不得的食客叫來街上巡邏差告食不潔狀,爹就這樣被投進大牢。天寒地凍,見彆人往牢裡送衣物吃食,她和娘也跟著想給爹送,結果被守門獄卒阻攔在外,娘帶著她向那些家屬打聽如何才能給裡麵人送東西,家屬隱晦地表達那就是得給衙門送禮上貨。
“給衙門送禮上貨”這句話涵義太廣太大,她和娘捧著銀子都不知道該給誰送。送牢頭,牢頭不收,說事情都是街道司負責,去街道司走關係,街道司說犯人投進大牢後案子就轉給了衙門,讓他們找衙門,她和娘再去衙門找人走關係,無非還是被衙門當做球一樣踢來踢去,最後又把她娘倆“踢”回街道司。
那真是送禮都送不出去,賄賂都不知道該賄賂誰。後來又打聽到商行可以作保,她和娘跑去商行求情,結果似她家這種小商小販,商行派個接待夥計就三言兩語把她們給打發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