納福嫂去外麵的小廚房燒熱水,謝岍過來和姚佩雲一起簡單收拾淩亂不堪的屋子,擰起眉頭用氣聲問:“是怎麼個事,老蔣動手打媳婦了?”
“不是不是,”姚佩雲扶起個翻倒的凳子,低聲說:“吵架,你們營蔣軍爺把家裡東西從裡砸到外,然後摔門而去了,倆娃娃現在還放在隔壁鄰居家。”
謝岍一聽姚佩雲這小語氣,把腿朝上的桌子搬起來後立馬狗腿地表示:“夫妻吵架純屬個人行為,你氣老蔣不興遷怒我啊,”
見姚佩雲沒說什麼也沒翻自己白眼,謝岍又湊過來問:“耽為個啥吵這樣凶麼,老蔣不是那喝花酒胡亂來的人啊。”
史官筆下記載熙寧某年冬瀚海雪災,“饑,援不得至,人相食,諸將歸,吐肉以飼妻子”,時謝岍奉命率大柳營駐紮在瀚海,那位史官所記吐肉飼妻之將正是蔣思生。
老蔣跟著大營在城外刨雪打路,餓得一把一把抓積雪混著摳下來的凍土吃,心裡還惦記著病中發妻,把那好不容易分到的肉帶回去給媳婦填肚子,那是整個瀚海的一道劫難,萬幸,就在無所食至老蔣要割自己腿上肉回去飼妻時,祁東軍與鴻蒙軍合力打通了連接瀚海的救援道路,至而今納福嫂不知當年饑時所食為何肉。
後來蔣思生母親癱瘓在床,被接來兒子跟前,老蔣忙於軍務從未顧及過家裡,家中裡裡外外全是納福嫂一人在操持打理,還帶種了幾畝地,蔣母臥床四年未生半個褥瘡,走也走得乾乾淨淨體體麵麵,從未讓老蔣有過半點後顧之憂。
老蔣與發妻是苦難裡互相扶持著走過來的,如今日子慢慢好轉,一雙兒子都快四歲,兩口子吵什麼吵成這個樣子!
姚佩雲收拾著東西說:“納福嫂一不留神收了彆人送的禮,對方想要托蔣隊正辦什麼事,送過禮後直接找上蔣隊正,他不願意乾那些醃臢事,中午回來和納福嫂絆了幾句嘴。”
“呦,那怪不得,”謝岍想了想,說:“回頭我找老蔣聊聊咋回事,納福嫂定然不是故意收禮的吧?”
姚佩雲拿來掃把掃地上摔碎的水杯茶壺,說:“不是,納福嫂說那人把票子藏在茶葉包裡頭了,直到今天中午蔣隊正氣洶洶回來家翻找,她才知道那兩包茶葉裡裹著票子。”
“唔,”謝岍若有所思地接過掃把掃地,說:“老蔣愛喝茶,兩包茶葉又不值什麼錢,誰知道坑就挖在這上頭。”
兩人把屋裡大麵上收拾了,燒好水的納福嫂用飯碗端來兩碗熱水,有些羞赧說:“茶碗茶杯一時也沒了,招待不周,營長見諒。”
“嫂子跟我見外什麼,”謝岍接過水順手遞給姚佩雲一碗,場麵上的話也是多少會說些。
無疑謝岍對這件事情的態度與考慮和姚佩雲的截然不同,二人在蔣家逗留些許時間,謝岍幫著把屋裡屋外收拾了,姚佩雲把娃娃從鄰居家接回來,順道和納福嫂一起做了晚飯,時到亥才她們從蔣家離開。
大原的居民建築門上沒有裝氣死風燈的習慣,街上無照明,隻能看月色辨路,腳下是土路地麵,大約是白日裡附近街坊商鋪把臟水潑在路上,路麵泥濘濕滑入夜便結冰,走路時踩到咯吱咯吱響,姚佩雲走著走著挨過來把暖不熱的手伸進謝岍左手裡挨著她走,大概因為是為軍的,謝岍身上總是熱烘烘的,靠近就覺得暖。
“哎,”在月光下走出去一段距離,謝岍左手裡握著姚佩雲右手,左胳肢窩下夾著她伸過來的左手,說:“城外近些日子起來一小股劫道的,之前全城鏟雪時好像同你提過。”
姚佩雲點頭,臉遮在厚厚的羊絨圍巾下,說:“記得,他們又乾壞事了?”
“是啊,”謝岍說:“之前他們劫商隊的錢,因要的不算太多,很多商隊能承受,又覺著多一事不如少一事,故而選擇給錢了事,此般綏靖,縱得那股人昨日傍晚劫了大帥派往肅裡的特使。”
他們不僅設計劫了黎栗鄂等人的錢,還在衝突中傷了百姓性命,那股人雖沒敢傷軍身之人,但事情已然鬨到謝岍眼門簾底下,忍著不吭聲絕對不是她謝岍的做派。
姚佩雲果然問:“我還以為你上次說的時候,就已經出手把土匪收拾了呢。”
按照謝岍的行事風格,一般小火苗才有起勢就會立馬被她啪地一巴掌呼滅,怎麼都不會任疥癬之疾發展成肘腋之患。
“就沒有啊,”謝岍吸吸鼻子說:“那股人應該是很了解這邊各城的情況,知道大柳營和南邊五溪城甘吾營有點那個啥,所以他們在望春地界上犯事後就選擇逃到五溪躲風頭,那邊的甘吾營老大吧又不願意配合,嘖,就納悶兒,那家夥乾嘛這麼多年來就非跟我過不去。”
而且她哥謝斛也是個看熱鬨不嫌事大的,在大柳營調防來望春後隨著就把甘吾營調到了五溪城,這兩年來,就連帶著張青陽也跟著兩營之間而受下不少夾生的委屈,望春府衙幾乎每次和五溪城那邊有公務往來,張青陽都逃不過被好一番“折騰”。
姚佩雲想了想,說:“你對人家甘吾營營長做了什麼?”
謝岍太陽穴突突地跳:“冤枉,我跟於冉冉真的真的沒有啥私仇,不知道怎麼的她就愛和我過不去。”
“於冉冉,男的女的?”姚佩雲不知道怎麼就嗅出了這裡麵的不同尋常,用抱著謝岍手臂的胳膊拐了她一下,掀起眼睛看過來:“女的吧?”
“嗯,是,”謝岍眉頭一擰,納悶兒說:“她從小就愛和我過不去,小時候曾有個男的打不過我還光想跟我打架,後來被我揍的很了,他就說他喜歡我,嘿,我剛高興一天,結果老於嫉妒我,第二天就給那男的打折一條腿,從那以後我再也沒見過那男的,你說她腦子是不是跟正常人不一樣?”
“我看是你腦子跟正常人不一樣吧,”姚佩雲笑起來,暖熱起來的手摳謝岍手心裡最柔軟的地方,說:“你就沒有覺得,人家於營長其實是喜歡你?”
“喜歡我?!”這回輪到謝岍萬分震驚,瞳孔地震,聲音都忍不住微微拔高起幾分,激動地響在空蕩蕩的街上:
“要是她沒有把我推進過豬糞池,沒有往我衣服裡塞過小菜蛇,沒有趁我不注意把我沒係好的腰帶栓在課桌桌腿上,沒有把我水囊裡的水換成墨汁喝得我滿嘴黑,福生無量天尊,或許我真會覺得她跟我過不去其實是因為喜歡我!”
“……謝重佛,我怎麼,覺著有些好笑呢。”姚佩雲忍不住捂著眼睛笑起來,來了,大柳營營長謝岍謝重佛的克星,甘吾營營長——於冉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