彼時經年<三十三> 當我從混亂……(2 / 2)

彼時經年 元白夜 2664 字 10個月前

曾經以為永生不再踏足的土地,就在腳下。

父親今年應當四十有七了,老人特有的某些形態已經在他的身上早早顯現,如果我足夠關心他,或許就會發現這樣的衰老過程,幾乎都是在母親死去後的幾年中加速。他穿著家中慣用的深藍色浴衣,以一種默然而又嚴厲的神色佇立在門口。

這個男人,是我曾經懼怕、討厭、敵對最終輕視的對象,到如今,竟然會有一種喚為憐憫的情感泛上心頭,為他過早花白的頭發與不複挺拔的背脊。

走到四年未踏足的家門前,我張了張口,到底沒有叫出那個唯一能維係我們之間的關聯的稱呼。天底下最奇怪的父女相處狀態莫過於此,沉默而壓抑的氣氛終於被他打破:

“電話裡說的證件都準備好了,簽字與申請要自己去辦理。”

“嗯。”微微點頭,目光停留在足前半米處。

“去你自己的房裡看看還要帶什麼東西。”

“是。”保持著頷首的姿勢,我從他的身側徑直走過。

老宅的格局布置果然未變分毫,四年時光的流逝隻是使一切顏色都加深了少許,沒有看到那位隻見過幾麵的後母,想必知道我要回來早就提前避開了。在心底嗤笑一聲,不止步地繞過前堂與正廳,走進後院。

那一個轉角後突兀的照麵,使我措手不及。

雨簷之下,陳色厚實的廊道木板上,過去屬於我的寶地,坐著一個三歲左右的小男孩。聽到我的腳步聲,他收回望著院中高聳樺樹的視線,直直盯著我。

無論是年齡,或是那相似的輪廓都說明,這個小男孩,是我後母所生的弟弟。

我差點,就可以有一個真正的、血脈相連的弟弟,如果當初沒有走得那麼徹底,我就可以帶他走過青草長長的田間路,為他整理四下亂亂的房間,聽他訴說少年的種種心事,看著他從咿呀學語、蹣跚走步的嬰孩長成輪廓分明、胡髯漸生的成人。

我可以,見證他實現自己的抱負,組建自己的家庭,最終成為穩健可靠的男子,若有幸,還能看著他慢慢白了頭發,弓了身板。

如果當初,我沒有離開。

小男孩有著這個年齡特有的粉雕玉琢般的可愛,那雙墨黑清涼的大眼睛帶著一種純潔的疑惑,奶聲奶氣的質問更像在撒嬌:“你是誰?”

我克製住自己蹲下身去撫摸他細柔服帖的頭發的衝動,勉力讓自己的笑容更加自然親切:“我是來拜訪的客人,不小心走錯了地方。”

言罷,轉身,落淚。

你也有過這樣的年紀,也有過這樣的經曆與這樣的疑問,有誰知道,宿命般的遇見到底是在正確的時刻,還是謬誤一生的錯過?

長大後的他,會不會記得有一天,有這麼一個奇怪的客人?

沒有問我為何要如此迅速地離開,也沒有問我明顯紅紅的眼眶的緣由,父親隻在那個似乎佇立了一輩子的位置上,對我說:“由紀子,多多保重。”

甚至……沒有問我會不會再回來。

因為彼此深知,再不會回來。

我想,在很久之前,我就已經不再恨他了。隻是那一種深入骨髓般的習慣,始終是無法逾越的鴻溝——起碼母親臨去時都不曾言過後悔。那一段跨國經年的感情,那一段隻有父親母親知道的過去,終於隻剩下最後的當事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