撒希爾的隨從將西芙的行禮放在路邊停靠的第二輛馬車上,大件的行李箱幾乎塞滿了車內所剩不多的空間。
跟前方聖子專用的獨角獸馬車作對比,它顯得狹窄而又灰撲撲。
這似乎是一種新型的下馬威。
借著馬車的安排,來暗示教廷對她這個進修人選的不滿意。
西芙勾了勾嘴唇,掃了一眼如同兩尊石像般立在路邊,擺著臭臉的白衣教眾,識趣地沒有上前詢問說好的納菲爾護送,臨時卻換成了聖子這件事。
她像是看不到馬車上的薄塵一樣彎腰提裙,踩著腳踏準備上車。
眼看少女即將踏上裝貨的馬車,杵在路邊裝高冷的教眾們才慌亂起來。
這似乎跟格諾大主教事前想象的不一樣。
說好的貴族小姐嬌生慣養,看到破舊的裝貨馬車一時之間不能忍受亂發脾氣,再由他們上前嚴厲告誡,搓一搓她的銳氣呢?
在學院行事高調的她怎麼就一臉輕鬆地走了上去?
“等等——”白衣教眾終於出聲將西芙攔了下來。
等她疑惑挑眉,才不情不願道:“今天你跟冕下同坐一輛車。”
“啊,是這樣嗎?”
西芙仍然將一隻腳放在腳踏上,善解人意地說道,“其實這輛馬車破是破了點,將就坐一坐也沒什麼,我知道聖子冕下不與人同車的規矩。”
白衣教眾橫了她一眼,一時沒有說話。
他清楚如果不是聖子親自開口,他怎麼能夠吩咐西芙去坐聖子的馬車。
西芙顯然也清楚。
她在這裡裝傻,隻不過是想提醒他,聖子對自己的看重。
想到這裡,白衣教眾不情不願道:“是冕下親口允許的。”
“這樣呀……”西芙拉長聲調,“那就拜托你幫我照看行李啦。”
西芙哼著歌,將手裡的雙肩皮包順勢放到白衣教眾手上,再次衝他誠摯道謝,看他一臉不痛快的表情,抿著的唇角忍不住微微翹起。
將近兩米高的獨角獸,氣派堪比移動宮殿的車廂,夢幻又聖潔的光輝,聖子的座駕簡直就像是神之國度裡搬運出來的。
西芙喜愛一切美麗恢弘的事物,早就向往有天可以進去坐一坐。
她踩在聖子專用的黃金腳踏上,扶著獨角獸旁邊的純銀車架,正想上車,離她最近的獨角獸卻突然轉過頭,用大腦袋蹭了蹭她的鬢發。
“啊!”
西芙嚇了一跳,鞋跟沒有踩穩,身體踉蹌了幾下,幸虧她眼疾手快抓住了車架的一角,才避免了摔下去頭破血流的結局。
但這不小的動靜明顯引起了車內人的注意。
幾乎與西芙的尖叫同時發生,緊閉的車門打開來,露出聖子的麵容。他的臉上帶著一絲來不及掩飾的緊張,直直映進西芙眼裡:“發生什麼了?”
西芙撫了撫心口,身邊響起白衣教眾靠近的腳步聲,她不想在旁人麵前展露出她與撒希爾之間的齟齬,便勉強笑了一下:“冕下的獨角獸有些調皮呢,剛剛上車時它們突然用頭蹭我,嚇得我差點摔下去……”
惡作劇的始作俑者,那匹離西芙最近的獨角獸,聽到有人叫它的名字,再次轉過頭來,鼻腔噴出一口熱氣,吹亂了西芙精心打理的金發。
……還能更丟臉嗎!
西芙簡直快要氣死。
又是尖叫摔倒又是蓬頭垢麵,在聖子心裡好不容易建立的完美形象丟得一乾二淨,這匹馬是不是跟她有仇,故意來找茬的!
西芙這頭氣得握緊拳頭,那頭撒希爾的目光卻柔和了下來,他望著又想把腦袋湊過去磨蹭西芙的龐然大物,溫和道:“它們很喜歡你。”
“是啊,除了冕下,從來沒有見過獨角獸這麼親近彆人。”
“上個月一個男仆想要給它們洗澡,還被一腳踢了出去……”
白衣教眾們應和的竊竊私語一字不落傳到西芙耳朵裡,她轉頭看著還在衝她呼氣的獨角獸,心裡腹誹著誰能接受這樣差點要命的喜歡,麵上還是適時掛上了驚喜的微笑:“能被這麼美麗的生物喜歡,我感到很榮幸。”
“它們不僅美麗,而且生來忠誠。”聖子說完這句意味不明的話,看了眼手表,緊接著回到了車廂裡,“時間不早了,快上來吧。”
西芙順從地登上了馬車,她克製地坐在距離聖子一臂外的位置上。
待前來關門的白衣教眾警告地看了她一眼後,才放鬆了拘謹的姿態,百無聊賴地望向半透明的玻璃窗外。
西芙一怔。
那是屬於羅德尼府邸的花園走廊,彎彎繞繞的青綠藤蔓下,不知道是不是錯覺,她似乎看到了厄迦在黑暗處默默注視著這裡的眼睛。
西芙揉了揉眼,想要看個清楚,再睜開時那裡卻空無一人。
車輪緩緩轉動,沿途的建築勻速變換起來。
從羅德尼家到中央教廷需要大概四十分鐘的時間。
這些日子,聖子的好感一直停留在三十五左右沒怎麼動過,偶爾有一兩點增長,很快又降了下去,西芙忙著調查黑市的事情,也沒太在意。
難得有兩個人獨處的時間。
可因為那幾匹獨角獸的緣故,西芙不是很想開口搭話。
差點把她從馬車上掀下去,撒希爾竟然還說它們很喜歡她。
明明是捉弄她才對吧!
西芙鼓著臉頰,沒想到下一秒聖子主動打破了車廂內的靜謐:“聖騎士團臨時有事,所以納菲爾請求我從學院回來時,把你也順便帶回去。”
“感謝冕下的慷慨。”
西芙隨口道謝完畢,又回歸默不作聲的狀態。
她觀察到聖子的欲言又止,他似乎還有彆的話要說。
又一個五分鐘過去,撒希爾看了眼腕上的手表,終於下定決心:
“你跟沙利葉,也是好朋友嗎?”
“……?”
怎麼突然扯到了毫不相乾的沙利葉身上?
對於西芙的沉默,撒希爾卻會錯了意,他無意識地轉動著中指上的銀色指環,又補充道:“我的馬車上有隔音魔法,不會有人聽到我們的對話。”
“冕下為什麼會問這樣的問題?”
西芙側過臉,微微睜大眼睛,疑惑地扇動著睫毛。
被西芙反問,撒希爾突然有些後悔自己的沉不住氣。
沙利葉彆有所指的話語時常回蕩在他的耳畔,再加上尤杜拉生日的夜晚,兩個人獨處後,西芙推開門走出來時麵頰上微醺般的紅暈。
撒希爾不確定自己是怎麼了。
這段兩人賭氣的日子裡,他的心中總是會閃過一些令他困惑的情緒。
於是,他又固執地問道:“你說我們是好朋友,你和沙利葉也是嗎?”
被清冽的金色瞳孔凝視著,西芙不知為什麼,突然覺得他不再是高高在上的神祇,反而更像是一隻遵循本能又懵懂無知的小狗。
三公主的生日會上,一定是沙利葉跟他說了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