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以言見雲鶴與舅舅們都走了,憶起當日人群確是在一片混亂中自發讓路,想必便是驛使打馬而過。
若兵部尚書想徹查兵糧有假之事,去年初抄沒謝蘇兩家私產何止百萬,竟不夠國庫給兵將供需,若真有假,這可是貽誤軍機大事。
她一副神遊物外模樣,薑氏見她如此,隻是問:“阿南,可是用好了?”
言語將她驚醒,她定神後,蠻難為情地點點頭,“嗯。”
薑氏像是沒發現她失儀姿態,在夫兒因為朝事離開後,她也失了胃口,聽蘇以言說已用好之後便吩咐丫頭來收拾。
“阿南陪我去走走,消消食。”
薑氏緩緩站起身來,將鬥篷套上,拉著她的手,拿上暖手爐,出了院門。
氣候雖寒,雨雪已停,台階上細雪早已融於苔間,處處皆是一片潮濕之態,襯得屋頂上的鬨鬥淨顯陰冷。
薑氏抬頭望向天,忽然歎道:“今夜該是能見星辰。”
蘇以言點點頭,“未見雨雪,天色澄明,今日應是不會下雪了。大外姑你,竟會看星象嗎?”
她扶著薑氏,緩緩走在小石子路上,柏珠想上來替下她扶薑氏,被薑氏拒退了,“隻略通上一點,我祖母那族便是以此謀生。”
薑氏帶著蘇以言漫步,往冰雪壓竹之地走去,路上兩人皆有心事,兩兩無言。
行至一水榭,名曰‘月高’,薑氏拉著她進去歇息片刻。
稍稍歇息一會才拍著她的手,挑起話題道,“我那鶴兒,雖麵冷,卻是個心好的。”
蘇以言摸不準薑氏對她說這些話是有何深意,她沒回話,隻羞怯地抬眼看了薑氏一眼,然後點頭,“嗯。”
薑氏帶著微笑凝視著她,也不說話,把蘇以言心裡看得直發毛,暗道薑氏難道已經發現她對雲鶴的傾慕之意。
她臉頰發燙,打算轉移話題,話出口卻是,“表哥小時候便是如此嗎?”
話畢,她才暗暗咬舌,怎麼自己說出這話,把話題又續回來了。
薑氏聽她主動接自己的話提起雲鶴,甚是欣喜,帶著慈愛之色,“他從小就這雷打不動之樣,無論發生何事都麵不改色,卻又心細得緊。”
蘇以言聽見這話,憶起當日正廳上,唯他一人看出了她的窘迫,幫她解了圍,甚至教訓了那登徒子,她將從薑氏這裡得知的心細之人慢慢與午膳才見過麵的雲鶴重合起來,心陣陣亂跳。
薑氏沒待她回話,又道,“幼時在王家來走動前,他隻有一個玩伴,就是你六哥哥——三房的阿澤。與他年齡相近,但阿澤這個孩子過於頑劣。四歲那年,阿澤偷逮小長蟲放他書桌上,用來嚇他,他也沒向長輩們告狀就默默揣上書走了。”
蘇以言瞪大了眼睛,放下暖手爐,驚訝比劃道:“表哥他那麼小,竟不怕蛇嗎?”
“後麵我才知道此事,問他,不害怕嗎,他那麼小一丁點,拿著書卷,右手握著筆,皺著眉頭硬生生說,‘害怕,但翁翁教導家訓為崇長幼,禮自持,他是兄長,且我的禮不可破’。”
蘇以言眼中流露出些許崇拜之色,唇角彎彎,“表哥真是一個守則自持之人。”
薑氏聽她喜歡的小娘子誇讚她兒,又見其眼間的欽慕,心中暗暗轉過一個念頭,複又將心思歇下去。
就見蘇以言垂下眸子,掩下那一份神色,抿了抿唇,支支吾吾道:“表哥他,尚未及冠,可有字?”
薑氏沒答,見蘇以言耳上朱色珥襯得她臉色通紅,笑道,“你下次見到他,自行一問。”
蘇以言將這個念頭在心裡埋下了,複想起他用膳之時提起的兵糧一事。
又抬起頭看著薑氏故作天真問,“外姑可知剛剛表哥他們所說朝堂之事?”
薑氏眼見蘇以言一臉認真望著自己,點點頭:“雖說這都不是我們這些所操心之事,但生在大家族,阿南你想多知一些,也無妨。”
“賦稅繁重,卻是國庫空虛。戶部糧餉虧空之事,我雖是閨閣婦人,卻早有所耳聞。我父親作為鹽巡使已去上月方歸,你二外姑她娘家謝家被抄,便是這個主因。朝堂蕭相那一派早就將主意打在了富商謝氏的頭上,奈何謝氏一族雖為一方富甲,卻為人十分低調。但蘇家前年年底卻還是被抓住了漏洞,被誣陷下獄,將謝家一齊給累了,家產充公。若家產全歸了國庫,這兵糧一事……”
蘇以言很是清楚知道,自家與外祖父家諸多銀兩到底有多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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未時末,忽刮起了北風,蘇以言擔心薑氏身體,便緊了緊鬥篷,緩緩扶著薑氏回了院子後,告了辭。
回自己院子路上遇見正要來尋她的二房三小娘子雲今珴。
遠遠看來,就是一團火向她撲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