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光 以言思論政事,監正教引監生(2 / 2)

九枝燈 除卻天邊月 4123 字 10個月前

她今兒也如同前日見麵般穿得明豔,上著石榴紅金花襖子,下穿金邊繡榴花襦裙,開朗笑著上來攀著她的手邀她一起賞梅去。

原來府上除了四方小徑那片如血般紅梅林,還有另一片,隱在府後靠山之地,立於後池水榭之周。

是府上三官人二十年前中舉之日開拓土地,親手種植的一片名貴綠萼梅,遠看甚雪三分,近香比紅梅更濃。

她剛聽大外姑談論了朝政,涉及自己家與外祖父,便是思慮過深,推脫說身子不適不便前去。

可能二房娘子謝氏也囑咐過雲今珴一些。

雲今珴滿臉失望帶著丫頭走了。

是夜,果真如白日薑氏所言,墨天暝晦卻無甚雲,隱隱可見數粒星辰印於穹上。

她不懂星象,隻披著鬥篷,迎著冷氣,孤身立於院內,手持一塊青色玉玦,伴著身邊那一株樹乾上已染上斑駁寒霜的桂樹,呆呆地望著當空最亮那顆辰星。

司天監。

一個仿若已過知天命之年的老頭穿著紫色朝服負手站在後方,看著前座握著狼毫不斷舔墨之人奮筆疾書,他跟著念出了聲,越念眉頭皺得越緊,“明與四星等,車星角益眾,五星入軫中。鄂歲,歲陰在酉,歲居午,出於長王。歲星失序,危宿。畢宿側,附耳搖動。【1】這些話你也敢往折子上添?是嫌老夫活得太長,是想讓老夫明日當眾被問斬?”

測驗記注劉成,被自家老師司天監監正徐文冷不丁重重拍了頭,嚇了一跳,筆墨濃稠,沾了紙上,暈不開墨跡,反而糊成一坨。

劉成去年十月才被他老師從司天監監生提到司天監天文院來。

此後,晝夜鵝雪,天色陰暗。

僅有兩夜可觀望天象,那夜算是勉強可見星辰,但那夜乃是另一個測驗官值守。

除卻那夜,便是今夜了。

今夜天色甚妙,劉成第一次行本職務,早便在司天監用了晚膳,於渾儀台上做好了準備,用以晝夜觀測天象,施行記錄於冊。

他回頭看向自己老師,見老師皺著眉頭,恭敬站起身來,向老師賠禮,但語氣還是不自覺帶了委屈,“可學生觀測今夜天象,天象顯示就是如此。”

“如此如此,那你這個測驗官也就是如此,”徐文恨鐵不成鋼地歎口氣,抱著手,在台上走了幾步,罵道:“什麼該寫,什麼不該寫,你真是一點都不明白。”

“這怎麼不該寫了?”劉成反駁道:“天象如此,難道還要讓星辰偏移不成。”

徐文氣得不輕,他這個學生最是一板一眼,本讓他擔這個職位便是看重他這一點。

可,如今當朝,雲相放權,蕭相當權,哪個人想聽實話?

他憤憤地走了幾步,走到桌前,拿起另一隻小的狼毫,未沾墨,指著劉成數落道:“天象如此,天象是你看還是今上看。上麵要得是好結果——風調雨順,君臣和睦,而不是你寫的這些,你自己看看自己寫的什麼。”

劉成見老師越說越氣,趕忙去旁端了水來,服侍老師喝下後,才大著膽子道,“千人之諾諾,不如一士之諤諤。【2】”

這一句話激得徐文將已吞至喉的熱水吐了出去,嗆住了,他哆哆嗦嗦指著劉成,“好啊,你是以司馬公之話來諷刺你老師我,說老夫我是諾諾之輩。”

劉成立馬下了跪,跪著移動到了徐文膝前,恭敬低下頭,誠懇道:“老師切勿動氣,學生怎會有此意?但學生觀測均為事實,學生怎能撒謊?這可是欺天。”

未待徐文說話,劉成自接了,“況且,宮裡還有翰林天文院,我們所測之結果還會與其做比較,若兩方說法不一,老師,該是如何?”

徐文歎了口氣,沒接劉成那句,隻閉了閉眼,說出口來一句牛馬不相及之言,“做官,要三思。”

“請老師賜教。”劉成恭敬地行了個大禮,方才起身。

“第一,便是思危,你可知何為思危?”徐文見劉成搖了搖頭,他才繼續道:“趙監正連降三級可看見了?他可是有雲相保著之人。若老夫不小心行事,指不定哪天的腦袋就搬家了。”

見劉成不說話了,他緩緩站起身來,鋪開紙張,拿起沾了墨的筆來,緩慢道:“老夫也不是要你去做那諂媚之人,況且,翰林天文院那些老家夥,活了多久,便做了多久的人精。你若是這樣寫上去,回頭上麵若是算賬,第一個便是你,第二個便是你老師我。”

劉成思忖良久,卻很是不解,他撓了撓頭,問:“可是老師,趙監正不是因讓官家修建羅天大醮祈雪,卻沒祈來瑞雪所罪?”

徐文拿上筆,開始在紙上書寫起來,他寫了兩字,眼中帶有昏沉卻不失精明之色,搖頭道:“當今時局,各大朝官均覺雲老相公告病,雲家已然失勢。可你老師我,並不這樣想。能祈災雪或是瑞雪,靠天力還是人力?趙監正連降三級,怕也是雲老相公給他求了情,不然,可不止如此。”

劉成還是不明白,他瞥見紙上那兩個剛勁大字,一種涼意從腳底竄到了頭頂。

屋內烘著銀炭,火勢燒得較大,影從火中躍起,刮刮雜雜之聲響起,冽風從窗縫竄了進來,吹在他冰涼後背。

他打了個哆嗦,動了動發麻的手指,走到徐文身旁,拿起筆來,“學生知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