雀屏喚他幾聲,他愣是不搭理,再不肯出來。
雀屏以為他要休息,便不再攪擾,輕手輕腳離去。
難為她們為討她娘歡心如此賣力,謝常泊心中感激也愧疚。
“常泊?常泊?”他被人搖醒。
抬頭猛然看到眼前小臉,他唬一跳,對方嬉笑,“瞧你給嚇的。”
是栓子。
“該教我們習字哩,瞧你,流口水哩,羞羞!”
謝常泊擦擦嘴邊,果然有水漬,他笑笑,起身,胳膊有些麻,“其餘在院中?”
“嗯!”
謝常泊走出去。
六斤幾人明顯感覺他心情變好,不但麵上有笑容,而且教完五個字猶且不足,還主動給他們講起神話來。
什麼後羿射日,嫦娥奔月,誇父逐日等等。
這些皆為小兒所喜,謝常泊留意那個喚作周誠的孩童,見他隻是杵著下巴出神,卻不知他在想些什麼。
幾個孩童嚷嚷道:“再講一個再講一個。”
謝常泊思忖,最後講起《世說新語》中的故事,這回他所講乃與晉朝王衍有關。
大家聽完他紛紛露出仰慕之態,但謝常泊卻道,“他此後步入官場卻遇事推諉,承擔國之重任卻隻知自我保全,國破家亡之時,還勸敵軍將領石勒稱帝,以至於石勒都瞧不上此人命人將其處決,數年後此人被桓溫、曹操等人所不齒,這二者能耐遠在其上。”
謝常泊見眾孩童不言語,隻是盯著他瞧,他清清嗓子,“日後再同你們將這二人事跡。”
周誠忽而道:“你不喜王衍,那麼王導、王敦、王戎等人你如何看?”
“王導匡時輔政,王敦野心勃勃,王戎隻為家族,優劣高下可見一斑。”
“那你如何看王敦?”
謝常泊瞧他一眼,“若單單品評人物風貌,此人不拘小節,堪稱一世之雄,若就國家興亡而言,此人犯上作亂乃一亂臣賊子。你又如何看這些人?”
周誠沉默一瞬,瞧著他道:“王與馬共天下,可見王氏一族權傾朝野,故有王敦這般人物蠢蠢欲動,妄圖染指帝位,晉明帝後來所做之事也就不難理解。”
“禮樂崩壞,人心渙散,雜念百生,不是王敦也會是他人。”
“所以你還是崇敬此人?”
“此人氣度灑然豪爽,我隻敬而不崇。”
對方瞅他眼,默然無言,謝常泊饒有興趣,看著這小孩,他句句意有所指,顯然已非尋常孩童。
本朝皇族姓楊,他卻姓周,隻是為何說出這番話。總覺得他意有所指。
本朝他謝家亦是世家大族,晉朝謝家曾與王氏一族齊名。
他不由多看那孩童一眼,二人對視一眼,對方眼神格外犀利,而謝常泊卻也不懼不退。
六斤瞅瞅這個,又瞅瞅那個,伸手於二人中間揮揮,“你二人還要對視到何時?”
對方垂下眸子,又恢複孩童狀。
謝常泊也收回目光,他現在有理由相信這個小孩絕非一般人。
傍晚,他看到栓子隱沒在綠葉間,他走到牆邊,正要說話,對方忽然低頭將手指放到唇邊,示意他不要說話。
“不急,等此事告一段落再說……”
謝常泊正仰頭呢,下一刻便見樹上人腳一滑,“哎呦”一聲從樹上摔下來。
他趕緊跑過去,將人扶起,“你可還好?怎的這麼不小心?有沒有摔到哪兒?”
牆頭立有一人,他飛身下來,瞧著二人,眉頭緊蹙麵色不善。
栓子站起,抬頭飛快掃對方一眼,身子往謝常泊身邊靠靠,謝常泊看向那人,見是郡守之子,打招呼道:“多日未見大人,大人近日可還好?”
章公子漠然道:“難道不知非禮勿視,非禮勿聽?”
他眼神帶著一絲嚴厲和涼意,眸光朝著栓子而去,栓子打抖。
謝常泊趕緊道:“對不住,方才失禮了。”
章公子看向栓子,栓子一個激靈,跪下磕了個頭,磕磕巴巴道:“對不住,小人失禮了。”
謝常泊下意識將人撈起來,栓子貼著他,有些瑟縮。
章公子瞅著謝常泊,“天色漸晚,你們不回屋中在這兒做何?”
謝常泊避而不答,恭敬道:“我們這便進屋。”
走出幾步,他回頭看向章公子,見他正瞅著他們,謝常泊走過去,問道:“大人,不知郡守大人何時將我們送回家中。”
“你很急?”
“我不急,隻是其餘孩童多日未見家人,心中憂煩,且他們家人應當憂心如焚。”
“郡守大人已命人傳消息至你們家鄉,想必不日他們便能趕到武陵郡接人。至於你,我父親已詢問過羅郡守,羅郡守道你並非羅公子伴讀。”
謝常泊仰頭,“當初還是羅夫人點我做書童呢,羅夫人育有二子,長子羅天佑,次子羅天成,兩位羅公子喜好我也能說出一二來。”
對方挑眉,“然羅大人說你乃農家子,但你言行卻絲毫不像農家小兒,你到底姓甚名誰,家中還有何人?”
羅大人還說這些?
“我家中還有叔父,要麼在村中,要麼在羅府做工,不知羅大人可有說我叔父何時來接我?”他眼巴巴瞧著對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