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規則三:工作時保持專注,並注意周圍安全環境,你的同事可以是蜘蛛,這是正常的。
我無法理解這個規則,去和站點的管理者談論過後,他唯一給我的建議是“遵守,然後不要多問”。
這合情合理,如果我隻是一個普通的士兵,所需要做的事情隻不過是完美地執行長官的命令——就像是阿甘一樣。可我不是,我把好奇心當成飯吃。更何況,當這種命令從一隻大蜘蛛的嘴裡說出來的時候,其實也沒什麼可信度了。我帶著滿腦子的疑惑,覺得自己空有一腔熱血,卻得不到任何的成就感。
直到我遇見了規則中提到的另一個怪談。
很難不遇見,或者說是很難假裝無視他。他就經常出現在我們這明亮過分了的實驗室走廊的儘頭,站在自動販售機旁邊,仰著頭摸著下巴,津津有味地研究著什麼。
當他這麼做的時候,意味著我們所有人都不得不暫時告彆巧克力、健怡可樂、薯片和薄荷糖這種聽上去離奇但的確是我們不堪重負的大腦叫囂著讓身體立刻去獲取的東西了。
我作為信奉科學的研究員,當然是不相信什麼怪談的。所謂怪談隻不過是我們暫時沒能理解的某種規則罷了。一直以來,我遵守規則是因為害怕麻煩——我工作的研究室的高額回報也讓我願意遵守一下他們的規則,至少是在表麵上的——
但現在,一切都避無可避了。
彩衣男子,現在我知道他的名字了——泰勒·蒂芙尼——在我打開我那件膠囊一般的住所的時候,正擠在那張隻有60公分寬的書桌前,研究我的電腦。見我來了,他才扭過頭來,笑起來的時候可以看到一口動物一樣的尖牙。
他的膚色是一種許久不見太陽的蒼白,衣服的顏色卻鮮亮得過分了。當時我在自動販售機上買罐裝咖啡,一雙帶著金屬首飾的手忽然攔住我,問:“這個東西是這樣用的嗎?”
那個時候,我才突然發現,因為我熬夜熬得實在是太久了,以至於忽視了身邊潛在的危險,當我意識到的時候,我已經和彩衣男子對上了眼睛。
在無可阻擋的巨大的恐懼中,我朝著他伸出手,做了自我介紹。
沒想到他竟然撲哧一聲笑了。
我長久的疑惑,在死亡的恐懼前到達了頂峰。在我的連珠炮問題下,他那雙輕蔑般的眼睛盯著我看了好久,幾乎要讓我窒息過去,但幸運的是,他隨後移開了眼睛。
“這個東西,可以給我嘗嘗嗎?”他輕快的聲音在向我問詢。
這次目擊事件隨後被上報,由真正掌權的人決定我下一步到底應該做什麼。他們想要知道真相,所以不管我想不想,我都必須去問泰勒。
幸運的是,泰勒並不打算現在就取走我的性命,我在短暫且隱秘的溝通之中,恍然間窺見了另一個世界。
……
那是一場足夠隱秘且持久的戰爭,毫無能力的人類奴仆最終取得瘋狂且充滿僥幸意味的勝利,繼承了他的曾經的主人、現在的失敗者的能力,同時也知曉了“規則”,在他完全理解那一切之前,一場滑鐵盧讓他成為被放逐者,進入這被恐怖所支配的破碎世界之中去。
緊接著,這個世界自稱叫做“恐怖之主”的主導者,便擅自賦予他入侵者的身份,攻擊排山倒海紛至遝來。仗著兔子的速度,他勉強逃脫。
這個世界存在人類——我是指,泰勒口中的我們。
人類是兔子口中的“無能者”,低賤的仆役,不可探知世界者,他所見到的卻帶著一種難以理解的被稱為“好奇心”的強烈情緒。
泰勒·蒂芙尼關於這裡最多的記憶是穿著白大褂的男人或者女人麵對著一些寫滿了奇怪文字的紙張,或者麵對著散發著各種對他敏感的鼻子而言刺鼻得過分了的液體或者固體,然後一種幻象——無知的、虛構的、跟隨著他的到來而到來的感覺就侵襲了他們——在那些充滿了好奇心的人類的眼睛裡,他們所見到的,似乎可以被命名為“蜘蛛”或者“兔子”。
在泰勒看來,“蜘蛛”似乎意味著一種腥臭的恐懼,而“兔子”則是奶油般馥鬱的陷阱,在付出足夠慘痛的代價之後,他們終於製定出一套規則,用以避免見到怪誕。
我們把他那些已經稀疏平常習慣了的東西叫做“怪談”,兔子的陰霾就算他漂泊在外也揮之不去,恐怖之主把他看作異端。我無法理解他所說的“恐怖之主”到底是什麼,隻知道當我想要將這些作為文字記錄下來之時,我的語言就就忽然背叛了我。
這就是泰勒·蒂芙尼所告訴我的一切。
我的上級對我所獲知的這些信息並不滿意,聽上去比我們其實真正經曆的日常還要離奇。他們認為泰勒有所隱瞞,但其實就算是在我單方麵看來,我也願意給泰勒在我的“朋友”一欄留下一席之地。就算泰勒其實本身並不在乎。
我和他的和平持續到我們監測到極為異常的波動。
原本駐紮的地方就十分惡劣了,腳下都是硬邦邦的、就像是用爐火燒過一樣的磚頭粘土,空氣是一種乾燥過分了的嗆人灰燼味道,我們住在快速搭建起來的、如同電影《火星救援》裡一樣的營房裡,其實日子也還說得過去。
無非就是枯燥到讓我覺得過去為了備考在圖書館裡的徹夜不眠都變得有趣起來而已。
當天空那隻巨大且恐怖的眼睛忽然睜開凝視著地麵上那渺小脆弱的闖入者之時,我忽然知道“恐怖之主”並不是一個他言語不祥的概念,而是的的確確的存在。
當我麵對人類所無法用理智來對抗的恐懼之時,我能夠做到的就隻剩下雙手合十祈禱常被念誦的神的名字或者的的確確存在的超級英雄。
此刻,我可笑我自己虔誠得如同最罪孽深重的信徒。
忽然有一隻手放在我的發頂,輕輕揉了揉,我睜開眼睛看見泰勒正以一種看寵物一樣的眼神看著我。我尷尬歪歪頭,他衝我笑:“跑吧,無能的人類,我們總在逃跑。”
“趁著你還是個幼崽,還可以心安理得逃跑的時候。”
他在轉瞬的裂隙中得以窺見一個新的世界。
我在轉瞬的倉皇之中看見我來時的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