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開始瘋狂地回憶,在女仆送來的上好的紙張拚命塗上所想起的內容。你把自己關在屋內,即便是芭芭拉來看你你也不為所動。可是你越寫越難過,越寫越悲哀,因為你發現自己在這個故事中能做到的事情太少,而真正可以改變的內容,你卻完全記不清楚。
當初再怎麼愛玩遊戲,也不過是你人生中的小小一部分。你懶得用多餘的精力去搜刮每個人背後的故事,迪盧克對你來說隻是個帥氣的常駐五星,僅此而已。而他的過往種種,你也隻簡單瞥過一眼角色故事、稍微聽彆的人提起一嘴。你知曉克裡普斯將遇到魔龍烏薩,迪盧克會失去父親、離開騎士團,遊曆七國,可你卻不清楚這些事情什麼時候發生,具體在哪裡。
你呆坐在偌大的床邊,看著窗外透進的月光,突然覺得這月亮照的你好冷。你深切地明白這待你溫柔和善的帥氣的男人將有朝一日死於魔物之下,這個事實讓你感到無措,因為你不知道自己要做什麼才能預防這一切。
凱亞就是那個時候來到你的窗戶邊,他叩了叩窗戶,不等你起身便“刺啦”一聲推開窗戶,翻身跳了進來。
年少的他性格寡淡,是很少跟你相處的,因此你對他的來訪感到意外。
“迪盧克、芭芭拉、安柏……他們都很擔心你。”
凱亞掏出了一個小瓶的紅酒放在你床頭櫃上:“喝了這個打起精神來吧。就算發呆也要打開窗戶吹吹風,彆像個傻瓜一樣僵在床上,怪嚇人的。”
你捧起那個小瓶子,驚訝於他居然會給你這個正在養傷的小屁孩一瓶紅酒。
他避開你投來的眼神:“喝一點早點睡吧。”
說完,凱亞又從窗戶翻了出去,將窗戶帶上大半留了些縫隙,同時留下一句:“小心著涼。”
那一天你沒有喝酒,而是抱著這瓶紅酒睡著的。你睡得很香,一夜無夢。
第二日你早早起來,為你收拾的女仆撿起了你散落在垃圾桶邊的紙。她笑著讚歎你雖然年紀還小,但塗鴉畫的有趣,而唯一能看出是提瓦特文字的那些字也寫的很方正,好像是用小方塊裝起來了一樣。
你撇下繼續喋喋不休的女仆,對克裡普斯老爺展開了第二輪強勢的進攻。這一次你已經擯棄所有雜念,你告訴他之後他將遇上魔龍烏薩,務必要多增派得力人手跟在身邊,不要逞能。他像以往那樣認真聽著你的話,在你說到魔龍時微微露出驚訝的表情,接著眸光便柔和下來。
“好。”
他彆的什麼也沒說,隻是這樣簡單地答應了你,卻給予了你不小的動力。你連日子都分不清是什麼時候便說這些離譜的話,克裡普斯卻絲毫沒有嫌棄,他認真的態度讓你動容。你成功“進言”讓自己成為了他的小跟班,淺淺和迪盧克一起學習商業內容,葡萄種植要點、葡萄酒釀造技術……直到你覺得自己都快真的成為晨曦酒莊的一份子了,你的父母從璃月度假回來了。
你跟克裡普斯再次著重強調了日後會遇上的危險之後,沒有向他和凱亞、迪盧克告彆,而是戴上他為你買的精致禮帽孤身離開了酒莊。因為在你離開的那一天,十歲的迪盧克得到了神之眼,整個酒莊都陷入了慶祝的濃厚喜悅中,而你是萬萬不適應這種場合的。
回到家,母親加奈透已經為你準備好了豐盛的飯菜。她美滋滋地向你展示自己在璃月學到的特色菜品,希望把女兒的心思從晨曦酒莊男主人那裡拐回來。你注意到乾淨整潔的家裡再次新添了不少綠植,很多都是之前沒見過的,比如隻有在璃月才會有的琉璃百合、霓裳花,甚至還有幾朵琉璃袋。加奈透的雙手有一種讓所有植物不管在何處都能迸發強烈生機的魔力,她是天生的養花人,也是天生為這個家的美好增添色彩的魔法家。
至於你那缺根筋的父親布洛迪,正一手一個撥浪鼓試圖逗你笑。
“我又不是嬰兒。”
你忽視背後布洛迪的哀嚎,噙著一抹笑吃了一口杏仁豆腐。窗外嘰嘰喳喳的鳥雀正在求歡,綠樹成蔭,天氣晴朗一片大好,春天來了。
“就叫希靈吧。”
吃完那頓飯,你看著外麵的天空說:“你們讓我自己取名字,我就叫希靈。”
曾經翻到一本書,在某國的語言中,希靈意味著[陽光]。
你希望這樣陽光燦爛的日子可以持續人生中的每一天、每一刻。
*
隨著你的逐步長大,每日除了學習之外,你便跟著母親一起整理花草、釣釣魚,再去酒莊蹭萊艮芬德家的小提琴。這是你這輩子新添的愛好。腦海裡盤旋的上輩子的旋律讓你想要找到一個方式發泄出來,你的意識本就跟得上,因此學習提琴的速度比常人都要快,這也給你增添了信心。當然了,一開始說要學習的最大目的其實是找理由見到克裡普斯,確認他沒有忘記你的忠告。
幾年彈指一揮間,迪盧克變得越來越優秀,他十四歲便加入了騎士團,因為強勁的實力很快便成為了騎兵隊長。借著無數次的任務和巡查,蒙德的人們都認識了這位年輕的騎兵隊長。幼時做什麼都容易出錯的芭芭拉成為了人見人愛的蒙德偶像,雖然還不夠成熟,但已經初露鋒芒。
而你和母親一起開了家花店,旨在販賣璃月、稻妻的花朵,生意雖然不興,但也算是個樂子。家裡的小花園被打造成彆墅般精致的曠野,父親布洛迪還為你做了一個秋千,上麵纏繞著稻妻才有的紫粉色櫻花,在傍晚配著夕陽斜下十分爛漫好看。
你最喜愛晃著秋千,彈奏記憶裡輕鬆溫和的曲調。在迪盧克越來越顯鋒芒的這段日子裡,你減少了去晨曦酒莊的頻率,最近已經完全不在酒莊給克裡普斯老爺唱歌了。隻有在閉上眼睛聆聽風時你才會感到徹底的平靜,因為迪盧克的成長不免讓你想到上一代人的隕落,這說明克裡普斯遭遇的危險即將到來,你為此害怕不已。
所以即便是迪盧克成人禮的那天,你也稱病不願去。
“沒事的沒事的,再有什麼,我會保護他的!”父親很早就從克裡普斯那聽說了你的警告,見你最近又開始憂愁善感起來,他一邊用力拍著你的脊背一邊安慰:“我可是騎士啊!除了保護最愛的妻子和女兒,也還是會保護保護彆人的啦,哈哈哈……”
“希靈,你真不去啊?那我可要湊個熱鬨,難得請了假的……”
父親布洛迪拎著從晨曦酒莊那拐來的葡萄酒笑著走遠,走著走著,他再也沒有回來。
*
迪盧克十八歲成人禮結束的那一天,他們在回來的路上遭遇了魔物襲擊。克裡普斯老爺與魔龍烏薩雙雙喪命,而你的父親也身死於此。
你隻記得那天晚上是個淒冷的雨夜,你崩潰地跑出家門,朝記憶中的莊園飛奔而去。再次醒來時卻仿佛做了個漫長而昏沉的夢境,對周遭的一切時間、空間、人,都感到陌生和違和。母親一夜之間變老,她用紅腫如核桃般的雙眼擠出笑意,顫抖著替你做了份晚飯,你卻從這生硬的口感中吃出這是母親前天買來的食物,而此時的你也無心糾結於此。
突如其來的噩耗讓整個蒙德城都陷入了短暫的恐慌之中。你把自己關在家門,你不知道該如何自處。真正的危機確實到來,可一切什麼都沒有改變。這讓你一直以來的盲目自信、自欺欺人得到揭露,露出你試圖用自己努力過了的這個借口蒙混過關的小人之心。
母親發了瘋一般地做錯事。她像父親那樣失誤般跌落碗筷、打翻盆栽、弄臟浴室,卻再也沒有曾經的加奈透來收拾著一切殘局。她像當年操持整個家庭時一樣忙碌,忙碌著讓這個再也沒有男主人的家破碎重塑,成為寂靜夜裡唯有噪聲傳出的屋子。
有時,晚風裹挾著女人深沉的哭號讓你感到痛苦。母親從來沒有向你過問任何,仿佛已經猜到你的閉門不出是出自於對自己罪惡的自大感到的愧疚。
不知道過了多久,你的屋內靜悄悄地多出了一個人。
你若有所感地抬頭,當即就被迪盧克注視你的複雜的眼神逼的躲開。他大步走上前,冰涼的手摸著你的臉頰,赤紅的瞳內毫無任何感情。
“你早就知道會有這麼一天嗎?”
他的聲音沙啞,將殘酷的回憶擺在你的麵前:“從你小時候第一眼見到我父親開始就知道了。”
“對不起……”你拚命捂著自己的嘴唇,不想讓無用的啜泣聲被眼前因憤怒而燃燒了理智的少年誤會成嘲笑。
“…我以為可以改變的……對不起……”
殘酷的月光灑向你們二人,拉出猙獰悲哀的側影。
“不,你從來沒有覺得自己可以改變過。”
那一瞬間,你被轟然倒下的真實擊碎。直到迪盧克離開,你才放開被鐵蟹撕咬喉嚨般漫長而煎熬的痛苦,縱聲大哭起來。
你又恨又悔,如果自己離他們更遠些、再遠些,這些事情也將與你無關。而不是像如今這般成為這場悲劇的元凶。
*
你穿著一身黑衣,隔著許多攢動的人頭參加了葬禮。母親神經質般用力握著你的手,手指甲深深紮進了你的皮膚裡,你看著遠遠相隔時那道紅色的背影,木然地鞠了一躬。
[於事無補]。
這就是你從出生以來的作用。
你太過弱小,甚至連恢複身體的好體質都沒有。小臂的傷口如今成為了一條蜿蜒曲折的線,偶爾你洗澡的時候看到,還以為是什麼醜陋的肉蟲盤踞在上。母親曾去多個地方求得不同的藥膏為你去疤痕,但大多都沒什麼作用。現在母親整日沉迷於給不存在的父親寫信,將除此之外的一切事都拋在腦後。對於母親來說,父親隻是出去遠行了。
母親加奈透身材嬌小卻活力十足,她又回到了以前那種勤奮樂觀的狀態,每日侍弄花草,卻對滿地被她打碎的玻璃、碗盞不置一詞。她天真率直,無拘無束,在餐桌上向你抱怨不歸家的丈夫連女兒都不要了,一會兒便幻想起要找個新鮮年輕的男人開展第二春,一派自由女性的風貌。
但就如曇花一現般,在連連寄出的書信得不到回應後,母親縮在了自己的屋內。你隻好裝成父親的口吻向她回信,本來她的信就寄不出去,都是你暗中收下了的。
收到了丈夫來信的母親仍鬱鬱寡歡,她偶爾會笑著向你分享信中內容,但大多時候還是沉默著關在屋內用筆“唰唰唰”寫著東西。
家裡沒有了經濟來源,你整日都需要去打工賺錢。每天晚上回來卻麵對著一片狼藉:一團亂麻、雜草叢生的荒廢花園;乾枯的、發出腐爛味道的眾多被打碎的盆栽;滿地的碎屑、土屑,成堆的千紙鶴;曾經承載你的秋千四分五裂,布滿父母愛情的沙發小窩被瘋狂撕碎,整個家庭陷入極速衰敗且令人窒息的飛絮當中。
“哈哈!”母親突然衝出來,笑得喘不過來氣:“布洛迪說他在稻妻被人騙了五萬摩拉!這個呆子!”
“他死了。”
“我之前都跟他說了,外國人去要當心不要被騙,他還這麼傻,早知道就帶上我呢……”
“他死了。”
在你不斷的重複之下,母親丟下了手中的信紙。那上麵分明什麼都沒有了。
“胡說。”她扣著自己的手指,麵色蒼白的嘀咕:“希靈,你的父親是去遠行了。”
看著她不再美貌,而是衰老褶皺的的臉,你終於意識到自己的母親已經瘋了。從那天開始,她把自己關在屋內再也沒有出來。你將食物放在她的門口,重複著自己打工的生活。
聽說迪盧克舍棄了神之眼和騎士的位置,離開了蒙德,凱亞獲得了神之眼。你聽著這些對自己已經沒有任何作用的傳聞,回到對自己來說已經沒有任何溫度的家。
就這樣,四年過去了。
在這個被雜草和土壤侵蝕的氣息環繞間,你意識到這裡已經不再是往昔的最後遺存。這樣的衰落不會結束,而是永無止儘地繼續下去,就像你現在永無止儘、沒有任何旋律的生活一樣敗落,無限地靠近最後消亡卻無法消亡。
瞬間的清醒讓你意識到這樣下去不行。這樣的痛苦讓你想要找人傾訴,哪怕是個瘋子。
於是你主動推開了門。
於是你看見了坐在椅子上的母親,加奈透。燥熱彌漫的空氣中,她正維持著寫信的模樣垂著腦袋,整個人隻剩下一張乾癟腫脹的皮,全世界的螞蟻一齊出動,從她的耳朵裡麵鑽進,再從她的鼻孔裡麵鑽出。她早已不知不覺地死去,渾身發出比草木更盛的腐爛氣味。
你僵在原地,不僅僅是因為驚恐,一顆心快要跳出來。你刹那間為自己的衝動開門感到悔恨,可發現你其實格外平靜地接受了這個事實後,心中的悔恨即化作殘酷的滿足。
*
在一個陽光明媚的一天,你埋葬了自己的母親,將她葬在了父親的身邊。
久久地站立在墓碑前,你什麼也沒說。轉身,卻看到了一個意料之外的人。
離開蒙德的第四年,迪盧克回來了。
他出落地更加英俊帥氣、高大挺拔,神情卻極為冷酷。
微風吹起迪盧克的紅發,他垂下眸光,靜靜地望著你。
良久,你聽見他說。
“還有什麼想要改變的事情嗎?”
“告訴我,我來改變。現在的我能做到。”
仿佛聽見蝴蝶從弦上振翅的聲音。
你搖搖頭,躲開了他向你伸出的手,與他擦肩而過。
“已經沒有了。”
就像陽光燦爛的日子一去不返。
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