即便再怎麼忙碌奔波,你無可避免地會多多光顧蒙德城,這也讓你總是能聽到有關迪盧克的事情。仿佛是搗亂的蒲公英吹起的棉絮般,你每聽見人們用或讚頌或感歎地說起迪盧克的各種事跡時,血管裡都像生了疙瘩般,劈裡啪啦地哽在你的身體裡。
好在距離迪盧克回到蒙德城已經過去了一段時間。人們茶餘飯後的話題終於不是那位烈焰般的冷麵蒙德首富,而是關注到最近在教堂神像下唱歌的年輕吟遊詩人的美妙歌喉,這讓你稍微輕鬆了許多。
你仍舊做著日常的跑腿工作。幫莎拉送外賣、替彆人除草、撿蘑菇、收集雞腿肉、去雪山埋花朵……其實這些工作 ,有更多的人可以做的比你好。
你的父親布洛迪是西風騎士團的騎士,儘管他已經過世了,但蒙德城的很多居民仍記掛著他。你作為他的遺孤難免會受到各種人的恩惠。他們將你看作不幸的承載體,用溫和的善意澆灌著你的日常生活,一些瑣碎但待遇不錯的小任務便落在了你的頭上。你何嘗不知道這用堅持維護下來的日子是來自於居民們對你的憐憫?
一群夾著黑煙的老爺們在酒館前三三兩兩地談話聊天,他們指尖的煙卷成一團雲彩,儘數飄向門口與酒保對接的少女。
已經退下崗位的中年騎士們用閒散的目光掃著你,喝酒嬉笑的聲音逐漸曲折地輕下,淹沒在唇口相接的玻璃杯中。他們細細聆聽你低微的交談聲。
“這是這周委托的日落果實……”
你仔細地將洗乾淨的兩大筐果實放到地上,擦了擦額前的汗,笑著接過摩拉:“那我先走了。”
“等等。”
酒保蹲在地上數著日落果,他拾起其中一個乾淨的果實朝你揮了揮:“清潔費也要給你。”
“不了,隻是順便洗了洗而已。你們給的價格比其他店鋪要高,我的服務自然要跟上。”
“啊,不是。最近打算研發新品,要委托你多采些薄荷草來……”
“新的委托?完全沒問題!大概需要多少呢?”
男人盯著你清澈見底的黑瞳,仿佛一瞬間看見多年前在貓尾酒館邊上搭著小攤侍弄花草的你的母親加奈透。那位來自遙遠稻妻的小姐舉止投足間都是活躍的氣息,總會在日落晚霞的時候送給他一支新鮮的花朵。
“反正沒賣完,放到第二天就蔫啦!拿回去哄老婆吧?”
男人從來沒有告訴過她,其實自己並沒有妻子。但擔心會再也收不到花,所以他看著女人溫和的笑容,說了一遍又一遍的謊言:
“謝謝,她很喜歡。”
那時候的他沒想到不久後加奈透的丈夫布洛迪居然和克裡普斯老爺一起遭受到魔物襲擊去世了。女人的花店再也沒有綻放過,取而代之的是年紀尚小便開始為生計奔波的少女。聽說,前些日子少女將母親一起埋葬在了教堂後麵的墳墓中……
“利楊叔叔?”
少女的呼喚讓男人從回憶中清醒過來,他忍不住伸手摸了摸你深褐色的頭發,輕聲:“十筐。”
“這麼多?”
你猶豫地點頭:“我知道了,我會儘快收集好給你的。但會不會太多了?”
貓尾酒館的老板即便和父親認識,也不至於需要救濟你到一次性需要十筐薄荷草這種謊言吧?
利楊搖頭:“天使的饋贈最近勢頭很猛,我們老板也要想辦法努力呀。研發新品本就需要很多準備……”
細細簌簌的談話還在繼續,中年騎士們三兩站著、坐著,沉默地喝酒,直到你的背影逐漸遠去時才開始討論。
“希靈現在一個人生活會不會很孤單?”
“她看起來倒是很開朗,繼承了她母親啊……”
“放心吧,前幾天我還看芭芭拉和安柏跟她一起有說有笑的呢。”
“哈哈,說起安柏,那個女孩最近勢頭很猛啊!”
“唉,隻可惜希靈沒有神之眼,不然她起碼能保護自己吧?住在蒙德城外到底是危險了些……”
“放心放心,我跟安吉斯一直盯著那附近呢,保證不會有魔物!布洛迪那家夥沒了,希靈就是我們的女兒……”
“話說起來,迪盧克老爺回來了,希靈和他見過麵嗎?她小時候不是一直去晨曦酒莊……”
利楊一邊數果實,一邊發呆聽著騎士們的談話。
“怎麼了,數量不夠嗎?”
語調輕鬆的男聲從頭頂傳來,利楊不用回頭就知道是當前西風騎士團中最受代理團長信任的副手——騎兵隊長凱亞。這位風趣幽默、實力不凡的青年常出沒於蒙德的各種酒館,在酒客與年長者中格外受歡迎,甚至有“最值得托付外孫女的男人”之名。
凱亞一來,方才還略帶感歎的中年退役騎士們皆目露笑意:“希靈那麼能乾,絕對不會缺斤少兩的!”
利楊連連點頭:“數量夠的,還多出了很多呢。希靈是個好孩子。”
“好孩子?”
凱亞鼻腔裡發出一聲悶笑,“原來希靈是個好孩子啊,我從小和她一起長大,倒是不那麼覺得。”
“你比她年長,但希靈從小就很成熟穩重。”一個年長的男人皺起眉頭:“布洛迪他們都不在了,但你要是隨便對希靈出手的話,我們可不同意!”
“是啊。”利楊接過話:“前幾日又有個小姐在貓尾酒館買醉了,一看就是某人的傑作吧?我說,你乾脆繼續在天使的饋贈勾搭少女,讓那些失意的姑娘們轉而來貓尾酒館增加業績怎麼樣?”
“冤枉啊。”凱亞誇張歎氣:“我可沒有故意勾搭女孩子,你們還不了解我嗎?”
他是個健談的家夥,為人親切,擅長一邊調侃一邊誘導彆人說出情報。其他人可能不清楚,但在場這些活了有些歲數的騎士們大多都知曉凱亞的手段,他確實不會閒的沒事哄騙小姑娘。
可惜了落花有情流水無意。男人們互相對視一眼,嘲諷起對方的女人緣。
“希靈有什麼問題嗎?”見大家已經不再盯著自己,凱亞蹲下來慢悠悠地幫利楊整理水果。
利楊笑笑:“我隻是覺得她應該很累。前些日子加奈透剛去世,她卻馬不停蹄地繼續做著工作,一天也沒有休息……”
“那孩子活得很辛苦吧。”利楊沒有看見旁邊凱亞閃著涼意的眸子,繼續說道:“她父親走的那天,希靈跑出去直接暈在了路上,回來什麼連自己怎麼跑出去的都不記得。如今母親也不在了,倒像個沒事人一樣……”
“是嗎。”
凱亞嘴角的笑意已經淡下來,順手拿起一個果子咬了口:“說不定她其實是個很自私的人呢。”
“你這家夥,瞎說什……欸,人呢?”
*
晚霞滿溢在蒙德城的上空。
火爐裡的煙氣徐徐漂遠,帶著蒙德城特有的酒香掠過人們的貪嗔與笑顏。溫柔的風像細膩的毛毯裹住人們的歡聲笑語,借用雲朵後灑下的微弱月光滑溜下來,像春雨似淅淅瀝瀝地飄向少年撥弄的琴弦之中。
他有一搭沒一搭地勾著琴弦,似是思索新的歌謠般沉靜,半闔著藍綠色的眸子。
你拎著一小袋蒲公英籽,像陣風般吹過少年身邊,連一個眼神都沒有停下。
葛羅麗是個溫柔善良的女孩,她一直等待著跟隨大團長法爾加一起出征的戀人古德溫回來。她不便出行,便委托你為她采集蒲公英籽,願風帶走她的思念。
雖然距離你穿越而來已經過了十幾年 ,但你仍記得這位少女的戀人其實就在蒙德境內某處,並沒有遠行。你沒有告訴葛羅麗實情,而是依照她的委托交給她蒲公英籽。
在離開的時候你聽見她坐在長椅上思念戀人,心中劃過不知名的情緒。你靜靜看了會兒她的身影,最終選擇轉身離去。
“等一下。”
清澈的嗓音忽然叫住了你,你的心猝然一跳,站在原地沒有回頭。
“希靈小姐?”
那聲音的主人音調上揚,如涓流般順滑好聽的嗓音再次念了一下你的名字:“希、靈。在舊國時期是代表陽光的意思呢。你的名字真好聽!”
少年見你站在原地沒動也不生氣,抱著琴繞到了你麵前,盯著你燦然一笑:“你好啊,我是溫迪,一名吟遊詩人。”
你扯了扯嘴皮,對眼前相貌精致的少年潦草點頭:“你好。”
“希靈,你之前就認識我嗎?”
他眨了眨眼睛,沒有錯過你臉上一閃而過的錯愕與驚慌。
“最近大家都在談論你吟唱的詩歌。”你無意識摳著手指,躲開溫迪向你投來的目光:“不止是我,在蒙德生活的居民應該都知道你,溫迪。”
他淡淡一笑:“可是你在大家都不認識我的時候就知道我了。”
“每一次從我身邊走過,你都沒有看向我,一次都沒有。就算你一點不好奇,但哪怕是路人,也多少會無意識地將視線停留半秒。”
“希靈,你故意在避開我。而且……”
溫迪忽然上前一步湊到你麵前,熒綠寶石般乾淨的眸子倒映著你蒼白的臉:“你甚至都沒有問我是怎麼知道你的名字的。”
少年身上有一股極好聞的淡香,讓你想起微風中飄動的蒲公英。他整個人都滿溢著柔和親切的氛圍,即便是這麼突然地靠近你也不會讓人反感。
有些涼意的風在你們的對視中飄遙而去,你遙望著遠處天空的霞彩。
太陽落山了,你該回家了。
你後撤一步拉開與溫迪的距離,他卻不知道在什麼時候將琴藏了起來,空下來的潔白修長的手指裹住了你因緊張而用力摳著的手。
“出血了。”
溫迪淡淡地揉著你的手指,低垂下的眉眼裹上冷月與晚霞的溫度:“痛嗎?”
他略過了剛才的提問,轉而將重心放在你的傷勢。你想撤回手,但少年的力度卻帶著不容拒絕的堅韌。
被自己摳破出血的手指並不疼,反而是你的心臟在一抽一抽地,好像在滴血般。
你猛然抽回手,絲毫不留戀地轉身離開:“太晚了,我要回去了。”
“哎呀。”溫迪訝然,想要伸手拉住你,卻聽見響亮的一聲“啪”!
夏季特有的飛蛾盈盈地繞著教堂周圍林立的橘燈邊飛翔、翩翩又婷婷。
溫迪收回被你打開的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