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幽黑的瞳仁盯住他盈盈如水的眸子,扯出一抹難看的笑:“溫迪,風會知道每一個蒙德居民的名字,對嗎?”
他不動聲色地揚起笑容,麵上表情不變:“應該是吧!”
你聽到少年毫不猶豫的回答後怔忪了一秒,“風什麼都知道嗎?”
溫迪繼續笑:“嗯?風隻是風而已啊。”
須臾間,一股涼氣吹開你耳邊的深褐色頭發。溫迪看著少女漆黑如墨的眸子,微微柔起眼神:“希靈。”
你沒有回答他,但是你停下了要離去的腳步。
可能是溫迪的聲音太溫柔,也可能是今天的晚霞太好看、橘燈照的人發暈,你鬼使神差地抬起腦袋望向空中不遠處高高的風神像。
溫迪靜靜看著眼前的少女,她早已沒了一開始與騎士們攀談時的開朗,取而代之的是濃重的寂寥。
明明那雙眸子該是夏夜的明星、暑夜的遊螢,此刻卻盛滿流水似緩慢綿長的憂愁。
“芭芭拉以前一直帶我去教堂散心,讓我有什麼煩惱可以告訴風神。安柏呢,則喜歡帶著我爬到風神像掌心。那麼高、那麼危險,我們年紀又小,所以每次事後都免不了大人的責罵。”
溫迪聽見你的聲音融化在風中:“我爬得上去,但是卻下不來。說來也奇怪,上去的時候不覺得有什麼,可一往下的時候就覺得自己要掉下去了,風神像居然有這麼高。安柏見我不敢下去,她便跟我一樣僵持在那個地方。其實我知道她下得去,她隻是不想留我一個人在那。可能就因為這個原因,我遲遲學不會風之翼吧。”
“安柏那時候的願望就是希望我可以克服恐高,除了帶我去練習之外,便就是去教堂一個勁許願。”
“但是我從來沒有許過願。”
你收回遙望神像的眼神,平淡地落在溫迪身上:“因為神明不是萬能的,對嗎?”
少年眼神緩和,剛想回答,卻被你眸中直勾勾的哀傷停住。
“一次。”
“隻有那麼一次,我向風神巴巴托斯許願,希望祂可以幫幫我。”
那時你陷入克裡普斯即將死去的恐慌中,為迪盧克和凱亞的未來擔心到整夜整夜睡不著覺。在不知道多少個不眠之夜後,你披上外套趕去了深夜的教堂。
教堂大門緊閉,就連值班的侍衛也打著哈欠。
你渾身發冷,隻好走向巨大的神像下,跪在神像麵前喃喃自語。
你祈求風神的降臨,希望巴巴托斯將祂的目光落在你的身上。穿越那麼多年,你逐漸接受了自己是個普通人的設定,但在真正的危機快要到來時,你對自己的無能為力感到痛恨。
你多麼期盼自己擁有旅行者那樣強大的能力。不,其實也不需要那麼厲害,你隻要可以幫助上被魔龍襲擊的克裡普斯就好,隻要你能和迪盧克並肩作戰就好!
你不想做個隻能傻乎乎看著的觀眾,你不想被命運裹挾著推著走,你想要掙紮、想要自由、想要改變這一切!
難道你隻能這麼看著嗎?明明知道未來的危機,卻什麼也做不了?
你期盼著溫柔的風神,得到的卻隻有深晚的荒涼。
多情的鳥雀在熹微晨光中振翅飛翔,顫動著你凍到咳血的嘴唇。
你不停徘徊,越陷越沒有底,最終引來了雨夜的結局。
“我那時候很恨祂。”
溫迪平靜地聽著你說道:“如果祂願意多看一看我,或許事情會變得不一樣。我靠怨恨的情緒渾渾噩噩地度過了第一年,但不知道從什麼時候開始,我的恨變成了慚愧。”
“希望巴巴托斯為我做點什麼,這本就是一種貪婪。”
“祂根本沒有那個必要。”
“我路過這裡每看到一次風神像,都會想起那段時間跪在神像麵前許願的自己。其實現在想想,教堂根本就不是孩子們的許願寶地。”
你的敘述不帶一絲起伏,好像在講彆人的故事:“比起許願,更應該是贖罪。”
從你的誕生開始,從你的小名叫芭芭鴨開始,從你不知天高地厚地崇拜上那位性格爽朗的克裡普斯老爺開始……
你背負著知曉所有故事的隱秘預言,你一開始便不該介入任何角色的生活。
早就錯了。
如今你躲著每一個曾經熟知的人。你接下了貓尾酒館的單子,卻對天使的饋贈更加高額的獎金置之不理;你總是會沾上一身貓毛,隻為了離討厭貓咪的溫迪遠一點。隻是你沒想到今天這位風神居然主動喊住了你。
你以為祂早就將你忘卻。
曾經在你年幼時期快要掉下神像時用風托住你的溫柔神明,為什麼不在更重要的時候抱住你呢?
為什麼呢?
這些問題在你的怨恨與眼淚中逐漸淡去,此刻你看著溫迪,早已不再糾結這些。
“謝謝你的故事。”
溫迪緩緩地露出笑容,用手背輕輕碰著你冰冷的臉頰:“我倒是覺得,你可以怨恨祂。”
“……什麼?”
“如果祂願意給你力量,一切都會變得不一樣,對嗎?”
“你不用責怪自己的無用,請儘情埋怨無所作為的神明吧。”
“希靈,你那麼用心地向祂許願,祂卻什麼都沒有做,是不是很壞?”
你搖了搖頭:“不。就像你說的,祂什麼都沒有做,所以不能怪祂。”
“那你為彆人如此努力,卻為什麼還要責怪自己呢?”
溫迪的聲音混著鬆木間的涼風彈起你心中的琴弦:“既然無所作為的風神都可以得到你的寬恕,你為什麼不原諒已經很努力了的自己呢?”
他笑著揶揄:“難道對彆人溫柔,對自己殘酷是你的個性嗎?”
你怔怔看著他。
“希靈,請怨恨你的神明吧。”
溫迪捧起你的手,在手背下落下一個清淺的吻。
良久,你才找回自己的聲音。
“溫迪,我收回之前說過的話。風神並不溫柔,也不無辜。”
“祂是個壞心眼的混蛋。”
少年又不知道從哪變出琴來,朝你狡黠地擠了擠眼睛:“要不要我幫你寫歌罵祂?”
“教堂的人會連夜追殺你的吧。”
“哈哈!放心,我跑的很快!”
*
……
溫迪送你回到了家。
看著他逐漸遠去的背影,你重重關上了窗,再也抑製不住呼吸,癱軟在地上大口呼吸起來。
好像要窒息了。
你的眼淚像斷了線的珠子一顆顆砸在地上,可你一點聲音都發不出來,在地上蜷縮成一團,心臟痛到幾乎麻痹。
溫迪的話將你從溺斃的情緒裡撈了出來,獻給你短暫的喘息。可當祂離開過後,你又重重落回到衰敗的現實,無法呼吸。
稀冷的月影裹著地毯上縮成一團的身影,你一動不動,恍如在夏夜中被月光埋葬。
“哎呀。”
一團黑影遮蔽潔白的月光,你緩緩睜開酸澀的眼皮,目光落向窗邊的青年。
一如當年他闖進你的屋子給你帶來療傷的紅酒,早已出落到俊俏的凱亞半睨著你,略帶嘲意地向你笑笑:
“我還以為你死了呢,嚇我一跳。”
“你怎麼來了?”
自從迪盧克離開後你與凱亞的交集幾乎沒有。你聽說他當了騎兵隊長,為人性格也變得風趣幽默,成為了蒙德城的名人之一。他偶爾看到你的時候會跟你打招呼,但除此之外,你們再也沒有說過話,哪怕是你母親下葬的那一天。
“我看見你跟從來沒說過話的吟遊詩人一起回家,好奇就跟了過來。”
凱亞撐著臉,凝著你笑道:“差點以為你過的很好呢,不過看你現在哭的這副慘樣,我稍微安心了。”
他修長的雙腿從窗戶跨進來。
“克裡普斯老爺去世的那一天,你難道沒有覺得解脫嗎?”
凱亞隨意踢碎了桌上的花瓶,伸手摸了摸你哭紅的眼睛:“希靈,我們是一樣的。餘生每一天都要背著謊言的重量而活。”
驀地聽見一聲清脆——
“啪啦”,花瓶瓷片四分五裂。
這回摔破的是你的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