沒有眼淚的明天 “希望你擁有一個沒有……(1 / 2)

空曠冷清的屋內因男人的出現顯得稍顯閉塞。

你半跪在地上,怔怔地看著凱亞坐在你麵前的桌上。他背後巨大皎潔的月亮為其籠上一層模糊的光暈,你看不清他的神情,就像你從小到大都不太習慣與這位性情奇怪的少年相處。

凱亞自在閒適地翹起二郎腿,對你身著長裙半跪在他麵前發呆的樣子視若無睹。他撚起身邊碎掉的一塊花瓶瓷片,調笑一般地開口:“你見過迪盧克了吧?感覺怎麼樣?”

你挪開凝在他身上的眼神,搖頭:“不怎麼樣。”

頓了頓,你補充:“就那樣。”

“跟你預想中的一樣嗎?”

這位談吐不凡的騎士總是能捉到戳人心窩子的點:“希靈,就像預言到克裡普斯老爺會去世一樣,你也早就知道迪盧克會回來吧?”

你沒有吭聲,心裡疑惑為什麼凱亞突然光顧你的世界說這些陳年舊事。

年幼時你便與他相處不來。那時候的你還小,對遊戲的內容也記得更清楚,因此你很喜愛將記憶裡的他們與現實中做對比。迪盧克擁有一腔熱血的正直,而凱亞則與遊戲中不同,更加沉穩,也更加冷漠。

他總是用那隻奇異漂亮的冰色眼睛凝視你,鮮少與你主動搭話。比起凱亞,你跟迪盧克更加熟悉。在克裡普斯老爺去世,迪盧克與你決裂之後,凱亞甚至有很長一段時間將你視作陌生人。

哪怕芭芭拉和安柏有意無意地叫上凱亞,帶著你一起去酒館喝果汁聊天散心,他也從不主動與你搭話。而你亦是。

不知曉內情的安柏很疑惑,曾經在葡萄園裡多少還能說上話聊聊天的少年少女,為什麼如今連最普通的陌生人都不如?你們都在魔龍襲擊下失去親人,不應該更加互相理解、擁抱嗎?

凱亞的性子早就沒了少年時的冷淡,反而變得侃侃而談、風趣幽默,但為什麼從不與你說話?

你回答安柏:[因為他討厭我。]

栗色長發少女摸著手裡的弓箭,疑惑:[為什麼?]

你笑笑沒有說話,悶著喝下一口果汁。

你又總是會想起年少時寄居晨曦酒莊時的某個令人擔憂的深夜,他隻身闖進你的屋內,帶給你一瓶醉人的紅酒。

那瓶紅酒至今還擺在櫃子裡,早就因為你不注意溫差的保存而變質酸化,但你一直沒有把它扔掉。

如今凱亞帶著微笑再度光臨你的世界,卻沒有了當初真正對你溫和的關懷。

你聽見他問:克裡普斯老爺去世,你沒有感受到解脫嗎。

比起問句,凱亞的話更是一種肯定。

他確信你因背負秘密而感到痛苦。你猜測他是想看到你窘迫的樣子。

凱亞每提起克裡普斯一句,就是在撕你的皮肉。

蒙德的風似乎從來不曾眷顧於你,你感到室內的空氣在男人的目光中變得悶熱起來,逐漸逼仄、壓抑、令人窒息。

凱亞靜靜看著你因心悸而顫抖的身體,你此刻彎著腰,正掐著自己的脖子大口呼吸。

他的神情格外淡薄,眼神從你被冷汗打濕的額發挪到了窗外瑟瑟發抖的大樹。

不知何時吹來的狂風將樹葉撲簌簌的打在地上,混亂的綠葉在風中狂舞,預言著即將到來的雨季。

凱亞看著屋外沉沉的天空,知曉這山雨欲來的氣勢之後便將迎來猶如改變命運的那場暴雨。

暴雨。

那縱使他快馬加鞭也追趕不上的雨水,在凱亞到來之前便將他的義父拖入注定的血泊之中。他與迪盧克失去了騎士應該有的冷靜。“父親”操控不明力量擊退魔物後遭到反噬,為使父親解脫,迪盧克親手殺死了他,身為養子的凱亞始終陪在一旁,卻無法真正融入這場父子慘劇。

他走出酒莊,看見了倒在雨水中的你。

那個瞬間,凱亞被嗡然擊來的回憶打的猝不及防。

他想起你年幼時便纏著克裡普斯要他注意魔獸,想起你一邊擔憂一邊誇張地向他們描述未來的魔龍,想起你靠在窗邊、站在葡萄園裡、或是坐在教堂位置上,總是淡寡寡、帶著令人看不清的疲憊悵然的神情。

他想起你最近越來越少、甚至切斷與晨曦酒莊的來往,就連今日迪盧克生辰你也沒有出現。

小時候的凱亞總覺得你是個神經質的家夥。

可如今災難真的發生,他凝視著倒在雨夜裡的你,刹那間靈台四空,好像與你合二為一一般。

他在瞬間理解了一切。

——就像他無法融入那場父子慘劇,你也一直沒有融入你的[現在]吧。

凱亞那個時候,覺得與你同病相憐。

他是父親安插在蒙德的棋子,他永遠無法忘記父親眼中的憎恨與希冀。年幼時因背負巨大使命而被拋棄在異國的少年受到了克裡普斯的擁抱,這位熱情、寬和又善良的男人將他視如己出。就是因為這樣,他時常會想,如果坎瑞亞與蒙德發生戰爭,他應該站在那邊?狠心拋棄他的親生父親與收留他的養父,他應該幫助誰?

長久以來他為無端的困境感到痛苦,對於不能吐露真心的他來說,許多事情無法兼得。然而克裡普斯老爺的死打破了選擇的天平,凱亞因此而得到解脫,又為這份自私感到羞愧。他出於罪惡感敲響迪盧克的房門,在洗去謊言的傾盆大雨中二人拔劍相向,凱亞認為這是說謊者應得的懲罰。

第一次,他用真實的自己直麵自己的義兄。神之眼在那時誕生,成為全力一戰的紀念,是向親人吐露真心換來的結果。凱亞將之看作警示,餘生每一天都背負著謊言的重量而活。

那麼你呢?

你與他一樣隱瞞了許多真相,成為克裡普斯老爺身死的間接加害者。你喜愛萊艮芬德,就像凱亞一樣。可你們卻同樣做出了無法原諒的背叛。

迪盧克與你對峙的那一天,凱亞在門外偷聽。

對於你的哭泣和道歉,凱亞自顧自地搖了搖頭。

——不應該是這樣的,希靈。

眼淚和真誠在真相揭露之後沒有任何作用,你們要做的隻有背負謊言的重量活下去。

不知為何,原本覺得與你處境相似的凱亞心中淡淡生出了一股厭惡之情。

背叛是無法衡量的行為,但失去了義父、與迪盧克決裂的少年在當時稍稍讓心裡的天平倒向了自己。

這是人無法控製的自私之情。

凱亞試圖讓你承擔這場命運劇情中更多的過錯,以此寬解心中此消彼長的罪惡感。

室內的喘息聲越來越大,凱亞收回心緒,將目光落在因心悸而弓成一隻瀕死的蝦般的少女。

他已經長大,早已不是曾經會把過錯歸咎在你身上的偏執少年。不知道從什麼時候起,凱亞心中對你的厭惡轉而成了說不清道不明的複雜。

愧疚?擔心?看不慣你現在半死不活的生活方式?

凱亞再度陷入了長久的無端的困惑。但很快這位可靠的行動派便得到了答案。

他不想讓你忘記過去發生的事,他想讓你和他變成從裡到外真正的一樣。

他希望你可以背負著過去的重量,並且不再有一顆對未來畏縮的心。

但你似乎更想要離開這一切。

這個事實讓他覺得厭煩。

窗外的風聲越來越大,卻無法掩蓋屋內少女近乎窒息的喘息。

——隻要結果合乎期待,凱亞並不在乎事情以什麼方式結束。這種原則締造了他不拘一格的行事方式。正如“午後之死”那隨性肆意的暴烈口感一般。

他今日而來隻為了讓你清醒一點。他是一個可靠的行動派,在蒙德這座城邦的範圍之內,但凡發生了什麼突發事件,凱亞總會是那個收尾善後的人。

他今日把你的花瓶打碎,日後便會幫你重新一片片粘起來。

本應該是這樣的。

風順著破裂的窗口鑽進來,卷起一聲微不可聞的小氣流漩渦。你感覺胸腔被捅了無數篩口,呼呼的風往裡灌,能為你所用的空氣卻越來越少。從兩年前開始你便有呼吸加速的症狀,因此身上一直帶著能幫助你緩解過度呼吸的紙袋子。

可今日,你的手卻在發抖,拿不出衣服兜裡的紙袋。

月亮的光在你眼前晃。

眩暈,發疼的耳朵。

劈裡啪啦走過來的聲響,帶著沉重堅決的冷硬。

有風在吹。

你好像聽見暈著黑色的空中傳來誰淺淺的呼吸,懊惱般吹起你額角的發。

隨後你便被擁入了一個十分炙熱的懷抱。

青年從善如流地掏出你衣兜裡的東西,他利落地從撐開牛皮袋子,一手按著你的腦袋,一手把袋子放在你鼻腔和大口呼吸的嘴唇前緊緊貼著。

你幾乎是求生本能般順著他的動作按住麵前的紙袋,大口大口呼吸起來。

棕褐色的牛皮袋子隨著你的呼吸驟然緊縮又驟然龐大,不知度過了多少個輪回,袋子的呼吸才慢慢緩和下來。

[希靈。]

耳畔有溫柔的呼喚,是母親加奈透的聲音。

[呼吸,要淺淺的,才優雅噢。]

[我們可愛的希靈、乖巧的希靈,不能忘記媽媽說的話噢。]

……媽。

“……回來吧。”

你顫抖著,淚水從眼眶中斷了線般掉下來,燙在男人的手背上。

回來吧,媽媽。

你會像以前一樣偽裝父親那樣寫信,會乖乖做好一日三餐,親手照顧你。

你不會再厭棄媽媽的癲狂,不會再逃避自己的責任。

請回來吧。

彆丟下你一個人。

[哈哈。]

你聽見那個女人活力四射、沒心沒肺的笑聲。

你似乎看見她捧著一堆花束,站在燦爛盛夏的庭院中對你笑:

[我隨時都能回來呀。]

[我可愛的希靈、乖巧的希靈。]

[……]

最後一句隨著羽毛和溫柔的風消散在空氣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