蒙德的天氣比稻妻要溫柔的多。
沒有惡劣的魔獸、糟糕的雷暴。空氣中充滿了風帶動的青草香,從遙遠的星穹一端落在果酒湖,隨著波動的水流淌進每一位蒙德居民的血管之中。
他們瀟灑浪漫、多情又溫柔。
騎士們或站立或半蹲,手裡拿著的要麼是醉人的酒水,要麼是苦香的木煙。他們的臉上帶著滄桑陳舊的傷,聚在一起的時候聊的都是以前的意氣風發,或者家中妻兒。
低低的笑與玻璃酒杯相碰的清脆聲中,幾縷煙氣從他們指尖飛揚到空中。
風神捕捉到了這股味道,他懷抱著琴,澄藍綠的眸子望向天空——
即將覆蓋住整個蒙德的烏雲帶著沉默卻震耳欲聾的氣勢。
巴巴托斯聽見了雨水、大雪,轟隆的雷暴與閃電。
不可思議的預感像往常一樣落在他的左手上,他撥動琴弦的瞬間,月光也降落了。
蒙德的雨夜裹著沉甸甸的濕漉,厚厚地壓在所有人的心上。
晨曦酒莊。
室內點著一盞燈,照亮青年俊美的側臉。他麵無表情地翻閱手中的文件,修長的手指在紙上唰唰寫著什麼。
黑暗的角落中驀然響起另一個青年涼涼的聲音:“你倒是淡定啊?”
紅發青年垂眸,將筆放下。紙上的字比以往都要潦草。
迪盧克的聲音很啞,像是含了一口滾燙的沙:“不然怎麼樣,去她邊上哭喪還是守孝?我們除了呆在邊上當裝飾品還能有什麼用?”
凱亞撇嘴:“真冷漠。說的好像她已經死了一樣。”
“已經過去兩天,第一天我們都在陪著她。阿貝多說已經穩定了,隻是還沒醒來。你不是也去處理騎士團的人了嗎?”迪盧克閉了閉眼睛,你麵色蒼白地躺在地上的樣子仍曆曆在目,灼燒著他的眼眶。
他手中的信被鷹叼走,在空的幫助下,估計清晨時就能收到來自璃月的回信。
你身上的邪祟隻有璃月的仙人能幫助。迪盧克作為蒙德最有權力的商人,其中與璃月的往來更是繁複交雜。他有信心能拿出對方想要的東西,前提是能保護你的安全。空也親自前往了璃月。
凱亞拉開座椅,老神在在地坐下來。他撐著臉,光在他身上打下一半的影子,顯得更加莫測深邃。
他另一隻手敲了敲迪盧克的桌子:“你知道我們輸在哪裡嗎?”
迪盧克不為所動,隻是扣上了筆帽。
“你做了,但你不說,就相當於沒做。”凱亞:“人長了嘴巴是用來說話的。”
迪盧克:“你說話很好聽嗎?”
凱亞笑眯眯的:“總比你板著一張臉強吧?”
青年沒有回答,他捏著筆一直沒有放下。
他並不覺得自己所作的事情需要說出來。無論是對你在璃月時的幫助,離開前拜托行秋多放的摩拉,還是委托空的看顧,以及現在……
他做的還遠遠不夠多。至於說出來?他如果是這樣的性格,也不會成為“暗夜英雄”。迪盧克所伸張的正義也好,懷抱的赤誠也罷,都在他的心中。
他告訴這些又能代表什麼呢?向你邀功?
“相比之下,人家的未婚夫還勤勤懇懇地待在雪山裡守著她呢。”
凱亞攤手,誇張歎氣:“怪不得他能獲得青睞呢。對不對呀,前——未婚夫?”
迪盧克閉了閉眼,有點兒莫名:“你到底想乾什麼?”
眼前的黑皮青年眨眨眼,勾起唇:
——“我、想、要、她。”
窗外的雨水打在玻璃上,似要粉身碎骨。
迪盧克的紅眸驀地銳利起來,他盯著眼前的人看了會兒,吐出幾個字:“不可能。”
“為什麼不可能?”
迪盧克將手套脫了下來扔在桌上,發出沉悶的響聲。
“就是不可能。”
凱亞收起腿,神色陡然冷肅:“我們從小一起長大,她跟我處處相似……”
迪盧克冷聲打斷:“以前年少時我們都做錯了事。”
“她對我們避如蛇蠍,又怎麼會接受我們的靠近?”
凱亞聞言,有些不耐地摸了摸眼罩,語氣凶起來:“她願意回來跟我們聊,就說明她也改變了。我們都要向前看啊,在這裡擰巴著算什麼?”
嘩啦嘩啦的雨點重重敲在玻璃窗上。
迪盧克忽然瞥了一眼窗外被狂風雨水打的瑟瑟發抖的葡萄藤架。寥落的葉子在空中飛揚,被狂風卷向不知去處的未來。
“她願意麵對我們,究竟是放下了過去,還是……”
紅發青年的聲音跟葡萄藤一樣倒在月光下,碎成一片一片的:“還是她不要我們了呢?”
凱亞的身子猛地僵住。
他呼吸粗重,盯著自己落在牆壁上的影子,一向嘴巧的青年抿緊唇不發一言。
是啊。
誰給他們的自信,你會永遠停留在原地說再見呢?
最有可能的情況是像現在這樣,你有了新的羈絆,那些人代替他們陪伴在你身邊。沒有過去的陰霾,沒有沉重的負擔和隱秘,隻有赤誠與熱烈。
有些解不開的心結,直接剪掉就好了。
青年滿腦子都是,你不要他們了。
你身邊有新的人陪著了。
“……不可以。”他的手指在微微顫抖。
迪盧克紅著眼眶,驀地冷笑一聲:“凱亞,真正活在過去的人是你吧?”
天空忽然被一道銳利的電光割開。
紅與藍互相麵對,紛紛落在割裂的光影之中。
他們沉默地對視著,麵無表情,背後的影子撕扯在了一起,互相掐著對方的喉嚨,都在哭。
一瞬過後,雷光消失,室內依然是靜悄悄的。
沒有人贏。
…………
“神裡先生,守夜交給我吧。今日教堂沒什麼事,我白天休息了很久。”
“謝謝你芭芭拉。但阿貝多說她快要醒來了,我想留在她身邊。”
“啊……神裡先生,真、真貼心……”
青年低低地笑:“不這樣討點好感度,恐怕我會被討厭死。不是有這樣一句話嗎?笨鳥先飛。”
“神裡先生這麼忙,還一直陪著希靈。我相信她會感謝你的。”
“嗯。她很心軟的。”
陸陸續續的談話聲後,一片溫熱覆蓋在眼皮上,格外熨帖。
等毛巾涼了,微弱的水聲過後,又是一片溫熱來緩解因為淚水而腫脹的眼睛。
神裡綾人擠乾手上的毛巾,再次抬眸時撞進一片晶潤的棕色瞳孔。
少女剛醒,整個人懨懨的,麵容白皙。因為毛巾敷過,眼尾緋紅,像隻紅眼睛的濕漉漉的小兔子。
神裡綾人一怔:“你終於醒了。”
他臉上閃過如釋重負的表情,許多紛亂的情緒被壓在眸底,青年長長地呼了口氣。
你還有點懵,張了張嘴,說不出話來。
神裡綾人熟練地將你扶坐起來,喂你喝水。
他半邊身體和你靠在一起,淡淡的紫羅蘭氣息裹挾著你的鼻尖。聞到這淡淡的香味,你有點兒困了。
“先彆睡,我去叫芭芭拉,她去拿藥了。”青年熟練地摸了下你的額頭,“夜間發了燒,現在好多了。”
“嗯……”你鼻腔裡擠出一聲回應,發現聲音啞的不行。
又咳嗽了幾聲,神裡綾人將水杯抵到你的唇邊,你慢慢地喝了起來。
人在生病的時候是很脆弱的。
阿貝多檢查的內容很多,但在你的印象裡好像出現了一瞬就消失了。隻記得他掀開你的袖子時,對你手臂上的傷疤擰了下眉。
你的心像是蓋了層薄薄的膜布,對很多東西都反應不過來。不知不覺靠在神裡綾人的懷裡,你嗅著他身上淡淡的香氣,困的眼皮子都睜不開。
芭芭拉軟軟的手握著你的,治愈的水色光芒從交握處升騰起來。
少女眼睛濕濕的,知道你醒來後差點激動地哭出來。但芭芭拉知道現在不是發泄情緒的時候,她專心致誌地確認你的身體情況。
你因為魔神殘渣而使生理機體變得不穩定,哪怕是研究生命課題的阿貝多也難以招架。
你的外表麵沒什麼傷口,陳舊的疤痕也無法靠治愈力消除,芭芭拉隻能在你清醒的時候對你進行全身性的灌刷式療愈。大概類似於用乾淨的水將你身體內大大小小的疲憊點全部療愈,能讓你更精神一點。
全身性的療愈很耗費力氣,芭芭拉對你躺倒在地上麵無血色的樣子心有餘悸,恨不得使出一百八十分的力量。治療結束時,芭芭拉的額角粘著被打濕的發,少女麵色慘白,卻露出了一個真心的笑容。
芭芭拉抬起臉,正好對上了你溫柔注視著她的雙眸。
細密的風雪湧進山洞,很快就被洞內的火光燒的濕漉漉的。
你朝她伸出手,輕輕地問:“累不累啊?”
芭芭拉搖了搖頭。
她忽然低下頭,咬住唇,然後又用力點點頭。
淚珠一顆、一顆,墜在她不安交握的手背上。
“我……我好害怕……”芭芭拉咬著唇,漂亮的金發在空中顫抖:“我還有好多話沒有跟你說。我以為我們可以像以前那樣待在一起……”
芭芭拉還記得,小的時候你們去蒙德的各個地方探險。安柏性格開朗,你則像個小領導一樣,帶著姐姐一樣的風範。
你們去風龍廢墟聽虛空的吟唱,去果酒湖釣魚、甚至還會去晨曦酒莊門口偷葡萄……
她沒告訴過你,以前自己和安柏會窩在被子裡開你和迪盧克、凱亞之間的玩笑。
安柏抱著枕頭激情下股的時候,芭芭拉咬著被子,默默地想:才不要把你讓給他們。
芭芭拉把你當做姐姐一樣崇拜。但你跟姐姐又是不一樣的。
你溫柔地撫摸她的腦袋時,輕聲細語地鼓勵她時,或者眼帶欣慕地望向正在表演的她時……
芭芭拉就像是在熱水裡飄蕩的小鴨子,舒服的不得了。
她喜歡你,她想要和你待在一起。
但是長大之後,你離所有人都越來越遠。
芭芭拉也害怕了。她覺得是自己還不夠好。
如果她的能力夠優秀,就不會讓你手臂上的傷疤蜿蜒至今;如果她的歌聲足夠動人,就不會讓你露出悲傷的表情。
輕如羽毛的撫摸擦拭掉淚珠,芭芭拉懵懂地看向你。
你溫柔地為她拭去眼淚的這一幕,與過去重疊在一起。
她的心裡忽然被重重一擊。
你微不可見地歎氣:“你也是,得多照顧照顧自己的情緒。”
“我感覺還不錯,多虧你,現在徹底醒過來了。”
見麵前的少女還呆呆的,你笑道:“肚子好餓……”
芭芭拉連忙去煮東西了。
你戳了戳橫在腰上的手,嗓子啞火:“走開。”
神裡綾人略帶笑意:“用完就丟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