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次伏憨憨來得晚,年輕男人已經結結實實挨了一拳,左半個臉頰都紅腫起來。
伏憨憨偷偷看了年輕男人一眼,美人半張臉跟被蜜蜂叮了似的迅速變形,伏憨憨不由得替他吃痛,倒吸一口涼氣。
可年輕男人倒似不疼不癢似的,朝伏憨憨勾勾嘴角說:“憨憨,他欺負我,怎麼辦?”
宋文三嗆聲一句:“你還倒打一耙上了?”
伏憨憨隻好忙衝上前幾步,夾在他們倆中間,抬手說:“不要,不要吵。”
伏憨憨拉住宋文三,問道:“哥,你,怎麼能,欺負人呢?”
看年輕男人,初來乍到,身無分文。
他剛來時,穿著的是一身軟綢緞的青衣,可經曆荒郊野嶺的追殺、墜崖,顛簸一番後,那身青衣早就成了破衣爛衫。
現下,年輕男人已換上了伏憨憨今年新做的衣裳。
可男人竹輕鬆瘦,伏憨憨又虎背熊腰。
伏憨憨的破麻布衣,一套在男人身上,鬆鬆垮垮的,襯上男人那通身驕矜的做派,居然莫名多出了幾分魏晉南北朝時候的古拙氣息。
宋文三剛才和男人一拉扯,更把伏憨憨的麻布衣從領口撕出了個大洞,男人也不遮不掩,就任由那大洞敞開著。
男人香肩半露。
宋文三指著男人氣憤道:“你倒看看他做了什麼好事?”
伏憨憨問道:“什麼?”
宋文三道:“你沒日沒夜地在山裡翻來翻去,搗騰出來的草藥,也就能買個幾十文錢。他倒好!放著一帖上百文的藥不喝,全給倒了!”
伏憨憨驚訝道:“可是,我端、端給他的,都喝掉了呀?”
宋文三扒拉開一旁紙糊的窗戶道:“你來聞聞,這是什麼?”
伏憨憨一聞味道,就知道那是他這幾天煎好端來給男人的藥湯。
男人把他熬好的藥倒在窗戶外麵了。
伏憨憨有些生氣,看向男人,有些委屈,一大隻地立在原地問道:“你,你怎麼能騙人呢?”
伏憨憨道:“……那些藥,可,可貴了。”
憨憨知道,給男人煎的好些藥材,都是這片山裡采不到,隻能從城裡買來的。
男人卻不以為意道:“幾文錢罷了,有什麼大驚小怪的?”
“對你是幾文錢!對憨憨,那可是他攢著抱媳婦生小子的老婆本!”宋文三口水都要噴到男人身上。
男人翻了個白眼,悠悠道:“還想生小子?傻子生小子,生出來不還是個傻子?”
“操!”宋文三一把推開伏憨憨,又撲到男人身上去了,“不會說人話就把狗嘴給閉上!瞧不起傻子是吧?看老子今天不把你揍成個二傻!”
男人真是嘴毒,宋文三又最恨聽人作怪,這倆人待在一起像火星子挨著了炮仗,沒個消停。
“哥!三哥……”
又是一陣兵慌馬亂,伏憨憨終於把宋文三扒拉出院子。
院外,隻剩下伏憨憨和宋文三兩個人,連帶著一旁雞窩棚子裡的片片雞鴨叫聲。
宋文三道:“要我說,你就趕緊把這人轟出去。瞧他那賤樣,以為有一張好臉就能隨意使喚你了?這種人直接拖出去,到鎮上的紅街賣了……”
“不,不要這樣,”伏憨憨道,“他很,乖巧。沒有,使喚,我。我隻是,幫忙。”
宋文三耐著性子道:“那你說說,你想拿這人怎麼著?難不成,你喜歡他?他又不能給你生小子,你總不能養他一輩子吧?”
伏憨憨想了一陣說道:“我想,把他,養好。他以前,救過我,爺爺,說,要知恩圖,圖報。”
“嘶,我勸你再考慮考慮,”宋文三道,“你不知道他身上那毒的來頭。”
伏憨憨問道:“什麼,毒?”
宋文三道:“江湖上一種陰險得很的詭毒,我這兩天翻你爺爺留下來的書,看了老半天,才尋出點苗頭。”
伏憨憨道:“那,能好嗎?”
宋文三晃晃腦袋道:“也不是不能治,他現在毒沒除清的地方就在兩處,一處是臉上的黑斑,一處是把兩條腿麻痹了的瘀毒,總之心肺那塊是沒啥問題。換個內功強點兒的武林高手,指不定十天把半個月就能自己把毒逼出來。”
伏憨憨放下心,呼出一口氣。
宋文三又道:“可你要想清楚,憨憨。現在他是個半身不遂、醜了吧唧的殘廢,等他好了,那就是另外一回事兒了。看這人的身段、臉型,過去他臉上又沒有斑,那模樣,絕非池魚之物。說不定是哪個城哪個世家專門供養出來的爐|鼎,等著要獻給上界呢。”
“不會的,”憨憨搖頭,“我知道,他,是誰。”
“行吧,”宋文三無奈地抹了把臉,“我本意是看你沒有武藝傍身,奉勸你江湖上的事兒少去摻和。但你既然執意要救他,我也沒有辦法。隻是你這幾天得盯著他把東西吃下去,受重傷還餓肚子,活該他體虛傷及心肺。”
“餓,餓肚子?”伏憨憨又搖頭,“可是,他,都吃了的。”
宋文三道:“那你見他拉了嗎?真要吃了,又還沒跟修士高人似的辟穀,他怎麼不五穀輪回一下?”
宋文三是醫者,把過脈才說這些話。他說男人餓著肚子,男人就是啥也沒吃。
憨憨送走了三哥,轉頭去了屋外的窗沿下,果真,除了見到些零碎的草藥湯渣,更多的,還看見了這幾天送過去的幾碗飯。
人不吃東西怎麼行?
憨憨去到男人跟前,憋了半天說出一句:“爺爺說了,不能浪費,糧食。”
男人橫躺著,裹著被子,側身背對他道:“費你多少,日後加倍還你便是,哪兒那麼多廢話?”
伏憨憨蹲下,從床底掏出夜香的壺,舉起來給男人看。
伏憨憨道:“你,沒有,拉。”
從把男人抱回來,不到兩天,伏憨憨隻給男人倒過小幾回水夜香,卻沒見過硬的。
男人嫌惡地撐手往後縮了一下,嗬斥他:“拿遠點。”
“不,不臟的,我刷過。”
可男人的眼神,還是跟刀子似的刺著他。
伏憨憨不知如何是好,隻能又拿著夜香壺,出去洗刷了三遍。
“真,真的不臟。”伏憨憨把刷得亮鋥鋥的壺拿回來,極力解釋說,“你得多吃點,不要餓肚子,拉,才能好。”
“閉嘴,”男人覷了他一眼,“我知道了。把東西放下,出去。”
伏憨憨出去了。
小半晌,他做了碗飯,連著藥湯端進來。
“先,先吃飯,再,喝藥。”伏憨憨說。
這次,男人幽幽望了伏憨憨一眼,居然一聲不吭的,把飯吃完,藥也全部喝下去了。
伏憨憨笑了,說:“好,好,乖寶兒。”
伏憨憨話一出口,男人一聽,愣住,眼尾上挑,驚訝地看了他一眼:“你叫我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