伏憨憨震驚,此時此刻,他才霎時明白,方才豔竹與宋文三那一通有來有往、暗藏殺機的話是做何意。
公子為什麼要和他簽這樣不平等的契約?
伏憨憨渾渾噩噩地點著頭,直到豔竹雇了馬車,他倆坐上馬車,搖搖晃晃地出了小鎮,伏憨憨才回過神來。
伏憨憨很生氣,他氣壞了,問道:“公子為何不同我說?”
豔竹道:“說什麼?”
他美目瞟了伏憨憨一眼:“說你要當我的主人,奴先給您問個好?”
“你明知我不是這個意思……”伏憨憨是又氣急又說不出話來,手足無措,拍了拍膝蓋,道,“我信公子不會傷害我。”
“我知道,”豔竹道,“你修煉的功法,紙本已毀,即便是追殺我的人手裡拿的那份,也都是我胡亂編造的。也就是說,普天之下隻有我一人知道你接下來應該怎麼修煉,如何修煉。修仙之人最忌諱功法有紕漏,臨時換功法更是大忌,輕則走火入魔,重則身亡覆滅。”
馬車裡,豔竹掐起伏憨憨的下巴道:“現在你是我的主人沒錯,可主人要知道,倘若殺了我,你這輩子便也隻能停在這個修為,裹足不前了。為我斷了成仙之路,你願意嗎?”
伏憨憨其實壓根不在意什麼仙人不仙人,他眼底隻有公子,沒有仙人。
可他不能這樣說。
公子挨他太近,豔竹身上一股清冷的馨香傳來,伏憨憨感受他的鼻息,頓時緊張得說不出話來。
“嗚。”伏憨憨搖了搖頭。
“哈哈,”豔竹朗聲一笑,鬆手,放開伏憨憨的下顎,道,“其實這樣也好。我落入險境,無人幫扶,而你窮困潦倒,見識淺薄。我倆是半斤八兩,誰也不比誰高貴。倘若你手裡捏著我的性命,而我又掌握著掣肘你畢生的功法,咱們互相製衡,又互幫互助,可不就是一段堅不可摧的關係了嗎?這不比那些諸如親友、愛情之類冠冕堂皇的假東西更有用?”
如果豔竹想害死伏憨憨,但凡再給他畫經脈圖的時候畫歪兩筆,伏憨憨都會生不如死。
伏憨憨愣住,想了好一陣,才道:“……比娶媳婦牢靠嗎?”
豔竹笑道:“娶進門的媳婦還會嫌夫家貧,跟野漢子私奔。可如果取了她的心頭血,和她立了奴契,讓你媳婦知道她一離開你就會死,你覺得她還敢逃嗎?”
這話說得當真是誅心,像是隻有窮凶極惡之徒才做得出的鬼事。
可伏憨憨偏生就是信了,他道:“公子是說,媳婦會跑,但公子不會?”
那一枚灌注了豔竹心頭血的小牌就貼在伏憨憨胸口,挨著他的心臟。
“嗬。”
不會嗎?
你問一個受儘屈辱、費儘心機從男|倌樓裡逃出來的花|魁,願不願意再將性命送到旁人手裡拿捏?任人奴役?
豔竹沒有回話,隻輕笑了一聲。
然而,沒等憨憨看到他麵上那個不明真意的笑容,緊接著,豔竹就驟然翻臉。
“啪!”
伴隨著一聲巴掌呼上皮肉的清脆巨響,伏憨憨頭顱嗡嗡巨震。
豔竹頃刻間收斂笑容,眉眼間如有刀劍般冷冽,結結實實一耳光,甩在伏憨憨左臉上,直打得伏憨憨猝不及防,咬破了舌頭。
伏憨憨偏過頭,舌尖的血從嘴角流出來。
公子打了他?
可還不待他驚愕或難以置信,下一瞬間,“哐!”一聲,伏憨憨被扯著頭發,額頭重重磕在了馬車座椅的木杆上。
“哐!哐!哐!”
連磕三下,伏憨憨疼得齜牙咧嘴,痛呼出聲。
“公!公子?”
再看豔竹的神情,由晴轉陰,先前娓娓道來時有多春風化雨,驟然一變,此時就有多凶殘狠厲。
伏憨憨額頭破了口子,一道血痕就沿著他挺拔的鼻梁滑下來,流淌到下顎。
豔竹扣著他的腦袋狠狠磕了幾下,這才扯著伏憨憨的頭,懟到自己麵前。
馬車裡,豔竹坐著,微微彎曲上身,車簾外的光映進來,照在他的脊背上,豔竹背光的麵龐看上去格外陰冷。
伏憨憨整個人跌落在豔竹的腳麵前,隻有頭被吊在豔竹的手上,他無措地動了動手腳,偏生找不到發力點,隻能任由擺布。
豔竹死死抓著他那幾撮粗糲的頭發,仿佛要把他的頭皮扯掉。
伏憨憨驚壞了,張嘴卻不知道說什麼。
當真是太突然,也太奇怪了些。公子怎麼就突然翻了臉?怎麼就突然下狠手打他?
他不敢想象,那個雖性情冷淡卻不失文雅的公子,居然也會如此暴戾的一副麵孔,更不敢相信,公子這般瘦削的人,居然有那麼大的勁兒,能把他整個提起來,絲毫不費力氣。
他倆臉對著臉,伏憨憨鼻尖就嗅著豔竹身上那一股先前令他癡迷的清雅的香氣,聽公子危險的語氣道:“隨便說兩句你還當真了?區區一個鄉野莽夫,想製服我?你也配?”
當嗤笑著說出這幾句質問時,老鴇猙|獰的奸笑,客人奸猾油膩的嘴臉,數不儘的羞辱淩虐……種種回憶,再次湧上豔竹心頭。
豔竹太陽穴一陣尖銳刺痛。
其實,早在宋文三用鄙夷唾棄的眼神覷著他,同他交談博弈時,豔竹就已然倍感不適了。
說到底,光逃出來的這幾天日子,根本無法抹消豔竹過往十數年的陰暗遭遇。那些醃臢,早已刻進他股子裡。
宋文三鄙夷他什麼?那樣的眼神,令豔竹不得不想起自己難堪的過往。
連他自己都唾棄自己。他唾棄自己從懂事起,就要被囚在那暗無天日的地下,學些獻|媚討好的下作功夫,隻等著將來能上樓伺候那些惡心的男|客。
而這個傻子呢?不過就是順手把半身不遂的他撿回家,就能修習他機關算儘偷來的絕等功法?
憑什麼他苦心孤詣謀算得來的功法,隻能給這個傻子修煉?
憑什麼傻子生來就有靈根,而他卻是令人唾棄的爐鼎之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