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溪源在迷霧正中,憨憨一股腦衝撞進去,隻憑煉氣三級的眼力,瞧見伏彥殊的一抹背影。
“師父!”伏憨憨遙遙呼喊。
伏彥殊當然不會理會憨憨,即便聽到他的呼聲,也吝嗇於駐足腳步給他一個眼神。
“師父不要扔下憨憨。”伏憨憨知道喚聲無望,連忙跨過腳下的溪水溝壑,跌跌撞撞飛奔上去。
伏彥殊的輕功太快了。這是自師父淤毒徹底清除後,伏憨憨第一次看到師父踏地騰空。遙望此人背影,伏憨憨急得忘了運氣、忘了身法,跑得滿頭大汗,頓生出一陣怎麼追都追不上的無力感。
不知迷茫地跑了多久,憨憨感覺自己的額頭似乎頂開了一層薄薄的屏障,闖到了新的地界。
伏憨憨驟然昏厥過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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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是一個破舊低矮的長條形瓦舍,大通鋪上睡了許多些個皮膚蠟黃、頭發散亂、穿著破爛衣衫,卻難掩眉清目秀的孩子。
天大寒,從發黴的木門門縫中漏進來的風冰冷刺骨。
伏憨憨渾身短毛一刺棱,感到自己被緊緊擁在一個孩子懷裡。
那孩子身量單薄,他胸膛嶙峋的骨頭膈得伏憨憨生疼。孩子瑟瑟發抖,卻依舊用僅剩的溫暖包裹著伏憨憨。
“嗚嗷。”伏憨憨叫了一聲。
好冷,好餓。
“噓。不要叫,會被吃掉的。”孩子小聲哄他,掐住憨憨的長嘴,垂頭,將臉埋在伏憨憨脖頸側的絨毛裡。
伏憨憨成了一條狗。
一條饑腸轆轆,被幼童抱在懷裡取暖的土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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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媽媽!媽媽來看我們了!”
窸窸窣窣一聲,凍得哆嗦的孩子們從破棉絮鋪蓋下跳起來,喧嘩聲此起彼伏。
“太好了媽媽來了。我一定要把醜八怪的事告訴媽媽,讓媽媽罰他去箱子裡呆一輩子!”小童年幼無知,卻不用人教地,早早就學會了告嘴陷害。
一個身肥腰壯的婦人推開了破爛的門扉,緩步走進來。
為首的孩子快跑過去,抱住婦人大腿,依戀地仰頭看向婦人。
他指著門邊的抱著土狗的男孩說:“媽媽,小竹偷了童寧的狗想吃獨食,不肯分給大家!”
一旁孩童附和道:“就是!童寧都已經死了,他的狗就是大家的狗!可醜八怪就是不撒手,還會咬人!”
門縫漏風的地兒最冷,名喚小竹的孩子被排擠到靠門的角落,抱狗蜷縮著。
鴇母蹲下身,溫聲和藹問:“小竹,是他們說的這樣嗎?”
與其餘孩子截然相反,小竹警惕地看向鴇母,道:“我不會吃狗,也不會把狗分給其他人。它是童寧死前托付給我的,隻屬於我一個人。”
男孩瘦得脫相,一雙眼卻亮得發光,尤其是在他將懷裡的土狗更抱緊幾分之後。
“嗷嗚。”伏憨憨被勒得有些喘不上氣。
“那可不行哦,”鴇母伸手想摸摸小竹的頭,卻被男孩戒備躲開,鴇母不以為意,收回手道,“童寧是下院的人,它的狗自然也是。現在他伺候貴人得償所願,狗,自然是任憑下院處置。”
“呸!”叫小竹的男孩噴了一口唾沫到鴇母臉上,憤恨的看著她道,“是你害死了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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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還記得童寧,直到被鴇母選中叫去中院侍奉時,童寧對鴇母都是滿身心的信賴與眷戀。
臨走時,童寧換上了稀奇的滑料子衣裳,這是其他孩子從沒見過的。
他一身光鮮,對小竹說:“小竹,媽媽要帶我去伺候中院的客人了,替我照顧好阿黃,等我回來,給你們帶好多好吃的。”
然而,沒過半個月,被抬回來的童寧已半身不遂、奄奄一息。
童寧沒有彆處去,他是下院調|教的物什,在中院用廢了,自然退回下院。
其他孩子嫌他身上發臭,屎尿不禁,都不肯湊近他。
隻有小竹,和童寧最親的小竹,送走了他最後一程。
“彆,彆哭,”臨死前,童寧艱難地伸手撫摸他的臉,“哭得把臉抹花了,可彆讓人瞧見。”
小竹哽咽噤聲,目光陰冷:“我知道,眼淚是最無用的東西。我哭再多,也傷不了那些害你的人分毫。”
“怨不得彆人,”童寧慘笑一聲,呼吸艱難,“是,是我……客人說,誰能把那根東西塞進去,誰,便能拿到二百兩銀子。二百兩……說不定,能給咱倆贖身呢?”
那可是手腕粗、高高燃起的火棍!竟用這般駭人聽聞的東西戲弄人!
童寧不過猶豫半分,尚未答應,就已被人強壓在地上,塞了進去。
小竹咬牙切齒道:“我們活在這處,命比狗賤。蒼天無眼,早晚有一天,我要……”
“噓,彆說……”童寧連忙耗儘全身力氣,捂住他的嘴,有氣無力地笑著說,“小竹早慧,聰明點兒,是好事兒。記住,千萬,千萬要藏住你的臉……”
童寧比小竹大了五歲,小竹幾乎是他一手帶大的。沒有童寧,就沒有能在欺慫怕惡的孩子堆裡活下去的小竹。
他說他不哭的。可是淚水怎麼也止不住。
待小竹哭腫眼皮,哭乾了淚,再摸童寧,童寧的身子已經涼了。
童寧身上一片狼藉,尤其是那隱晦的下處,血和屎尿混作一處,腥|臭無比,小竹卻渾然不在意,隻麻木地一點點打水,將童寧的屍體擦洗乾淨。
收屍那天,鴇母看見一旁寸步不離守著童寧屍體的小竹,打量了一番他的身量,問:“你是小竹吧?常跟在寧寧身邊那個,今年多大了?”
小竹隻死盯著他,半句話不回,眼神令人發怵。
一旁記冊子的仆人說:“回媽媽,這孩子今年九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