剩下的時間,就是沉眠。
伏憨憨沉默地看著這孩子,有時候這孩子即便不困也硬要閉著眼睛睡,隻為了忽略肚子裡的軲轆作響。
夜很漫長。箱子裡,除了一人一狗的呼吸和心跳聲,便隻剩從洞口倒灌進來的刺骨的風。
·
三天後。
“嘎吱!”
鎖鏈碰撞發出脆響,鴇|母掀開黑箱的鐵蓋,以帕子掩蓋口鼻,嫌惡地後退幾步,居高臨下地看著一切。
“看看,他死了沒?”鴇|母朝奴仆示意。
奴仆將箱子倒扣,孩子和狗滑了出來。
人在裡頭關了三天,沒水沒食的,箱子裡儘是屎尿,惡臭一片,沾得孩子和狗也渾身肮臟,臭不可聞。
仆役探了探男孩的鼻息,道:“人還活著,媽媽。”
“嗬,倒是命大。”鴇|母嗤笑一聲,覷了眼男孩懷裡死死攥住的狗。狗雖狼狽,卻毫發無傷。
想到教養院的劉管事最近對各個鴇|母敲打的話,李鴇|母揮揮手帕說:“罷了,能少死一個就少死一個吧。既然這孩子死也要護著這條狗,那狗飯就從他夥食裡出,總有他餓得受不了的一天。”
李鴇|母道:“把他弄醒,洗洗乾淨,再帶過來我瞧瞧臉。”
“是,媽媽。”
昏迷的小竹被仆役帶下去灌了稀粥,又被擦乾身子,換了件新衣裳。
沒人在意一條臟狗,伏憨憨撲在牆角等小竹醒過來。
黃狗守到這孩子醒,搖著尾巴撲上去。
“汪!”
小竹一睜眼,看見黃狗,笑了笑。
“阿黃,我們出來了。”
他知道他賭對了。
童寧死前說,中院最近惡客多,死了不少人,正缺添補的。小竹賭的就是媽媽暫時舍不得把他弄死,這一把算是絕處逢生。
下次就沒那麼好運了。
想到這,小竹虛弱地推推狗說:“媽媽一會兒肯定要見我,讓我下來,走走。”
蜷縮太久,手腳無力。
小竹下了炕一步一步蹣跚往前,要倒地時,他被黃狗馱住。
“謝謝。”摸摸黃狗,小竹再次爬起來。
還是在大通鋪的瓦房裡,大白天,其他孩子都出去幫活去了。
小竹自個兒走了兩步,見門口來了個猴眉鼠眼的孩子說:“哼,你還沒死呢。”
“童禮。”小竹靜靜地盯著他。三天前,童禮是第一個跟鴇|母告狀的孩子。
童禮嫉恨地看小竹的臉,道:“媽媽叫你過去。”
“知道了。”
小竹一步一步踩穩,慢慢地跨出了門檻。
黃狗自然是跟在男孩腳邊。
然而,就在男孩和狗走到門邊兒的時候,童禮憤憤地踢了那黃狗一腳,道:“切!彆以為把臉洗乾淨了,媽媽就會喜歡你。”
“嗚哦——”伏憨憨猝不及防,被踹地摔在門板上。
“你敢動它!”
小竹驟然擰頭,如惡鬼一般掐住了童禮的喉嚨。
童禮沒想到一個在箱子裡被關了三天的人還能有那麼大的力氣,他掙紮不開,喉嚨愈發難受,連忙猛搖頭。
“咳咳!”
小竹鬆手,一眼不再留給他,繼續挪動腿腳往前走。童禮跪倒在地,大喘粗氣。
“嗤!”伏憨憨朝童禮齜牙,繼續跟上小竹的腳步。
·
小竹一個人進了李鴇|母的臥房,伏憨憨被攔在門外。
黃狗匍匐在老舊門檻旁濕漉漉的青苔上,從黃昏到星夜。
門“吱呀”一聲,它搖尾起來,瞧見鴇|母滿是橫肉的臉上正洋溢著笑。
李媽媽掐著小竹的肩,親昵地把他送回了孩子們住的大通鋪。
“童禮,把炕上最暖的地兒給小竹騰出來,”李鴇|母捏了捏小竹的臉頰,“馬上要去中院兒的孩子,挨餓受凍了可不好。”
小竹也出奇地一反常態,似乎早前那通身憎惡的反骨渾然消失,他甜甜地笑了笑,對鴇|母說:“謝媽媽提攜。”
媽媽走了。童禮目瞪口呆地盯著小竹,一群勞碌了一天苦兮兮的孩子們誰也不吭聲,仿佛將枯瘦如柴的男孩看做妖怪。
小竹冷著臉,對這群豺狼不屑一顧,隻說:“將我的炕讓出來。”
童禮因白日被他掐喉嚨,心中仍留有恐懼,抖著唇問:“你對媽媽說了什麼?”
“沒什麼。”小竹眼神如刀,“去打熱水來,我要洗漱。”
“使喚誰呢醜八怪!”有早先欺辱過他的孩子憤憤不平,卻被小竹一掌攮倒。
“啊!你!”孩子跌倒在地,氣得要爬起來將小竹活生生吞下。
“住手!”一旁的童禮卻忽然開口,“他可是媽媽親口說要送到中院去的人,你敢對他動手?”
“可是,童禮哥……”
童禮是大通鋪上身板最厚實,也年紀最大的孩子,所有的孩子都拿他當主心骨。
“聽我的,”童禮轉過身來,強壓下憤懣,眼睛像顆黑珠子,盯著小竹說,“你要熱水是吧?”
小竹道:“再去把狗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