阻隔在巷口的結界轟然坍塌,元窈一步跨過碎片,急急抬眸向前望去——
滿地刺眼鮮紅。
十數具屍體堆砌在兩堵高牆之間,粘稠血液猶如蟄伏於暗夜的漆黑巨蟒,探出細長蛇信,緩緩流淌於四分五裂的地縫。飫甘饜肥,大快朵頤。
氣息冷漠的華服少年正背對著結界,彎腰,利索擰斷掌心之人的脖頸。
靜悄悄,瘦弱小少年衣衫襤褸,緩緩從他的掌心滑落,無聲無息地躺倒在血泊之中。濃濃豔色裹挾住他蒼白稚嫩的皮膚。恍惚間,好似佛槿簇擁下,一顆含苞待放的花骨朵。
詭秘萬分,又透著無儘聖潔。
元窈愣顫到忘了呼吸。她緊盯著地上那具熟悉的屍體,茫然呢喃,“念...念安?”
昏暗中,滿身血漬的華服少年猛然頓住身形。
不是說好等她睜開眼,就一起過生辰的麼?
生命的猝然崩逝猶如一記重拳死死砸進元窈的神魂。
“你瘋了,連親弟弟都殺!”她來不及抹去眼角飛濺而出的淚花,推開在場唯一存活的念一,撲到血泊中摟起愈漸冰涼的軀體,“統統,我儲物戒的靈丹能強行取出麼?或者我還剩多少壽命,能不能換給——”
【宿主。】係統打斷了她。
【記憶回溯時重大節點、事件和生死都很難更改。是記憶,也是過往事實。】
【換句話說,歲昌年三百零八年起,皓白城裡,城主府內,破屋瓦下,都再無念安了。】
退一萬步講,就算萬幸能改,他也已經斷氣了。
元窈靜靜聽著。
良久,她動作輕柔地將遺體放回地麵,從散落滿地的長劍中隨手抓起一根,劍鋒撐地,緩緩起身。
“錚!”劍光閃爍,尖刃直抵咽喉,元窈涼涼注視著眼前的少年。
記憶歸記憶,往事歸往事。
禍主在禍境中實力不可小覷,即使走一樣的情節,也未必不能搏出相反的結局。就憑躺著的這群低階衛兵外加一個年歲尚小的少城主。
殺禍主,這麼大能耐?
隻有禍植有這能耐。
【宿主,您打算怎麼做?】
元窈雙眸微眯,道:“殺了他,血債血償。”
一來,替念安報仇。
二來,試試念一的深淺,趁著現在有幫手在,把禍植引出來。
這一架非打不可。
兩名元嬰修士互相使了個眼色,跟上元窈。三人登時連成半圓,包圍住對麵牆前的少城主。隻等元窈一聲令下,便齊齊出手。
箭在弦上一觸即發,元窈卻忽然皺了皺眉略有狐疑,“念一好像不太一樣了?”
【哪裡不一樣?】
除了落魄些,係統沒瞧出啥其他變化。
“他眼底的愚蠢和狂妄不見了。”
少年目光沉如臘月霜,清冷異常。
不蠢不狂,還是念一麼?
元窈思索著,突然渾身一激靈,先前她情緒激動,忽略了一個天大的悖論。
當初靶術紮中了一個許無澈,卻蹦出兩個境主。她進而推斷在太極宗東苑裡許無澈行為怪異,是被另一人,也就是另一位禍主所操控。
那麼問題來了。
要是另一位禍主多年前就死了,還怎麼跳出來操控彆人呐?
而禍植,費勁巴拉乾死了自己的宿主,圖什麼,沒了養分以後還怎麼發育?
由此反推,誰都能死,念安不能。
元窈抬眸,細細打量著那位在屠殺中唯一存活的沉默少年,握緊了劍柄。
“上!”一聲嬌嗬,三人同時進攻,刀劍相撞聲再次響起與暗巷之內!
“彆下死手,”一道密語傳音響起在葉家的兩位修士耳畔,“激烈點就行。”
元窈冷笑著懸身揮劍,直逼少年眉心,“念一,先前你用針紮我,本姑娘早想教訓教訓你了!”
“還好本姑娘機智,反倒是狠狠玩弄了你一頓,你說氣不氣人?”
聞言,少城主動作微滯。可他卻並不戀戰,且打且退,步步向著巷外挪去。
元窈目光一凝,步步緊逼,抬劍而起,一下挑碎他頭頂精致的發冠。
【靈主,你該生氣了。】
少城主沉默瞬息,嘴角漸漸裂開猖狂的弧度,語氣囂張又傲慢,“本少爺剛替皓白城除了禍害,心情暢快,懶得和你這隻臭老鼠一般見識。”
“停手。”
小姑娘歎息一聲,收回劍,攔住了身旁的兩位修士。
夠細心的,還知道在念一眼裡,她的品種是隻臭老鼠。
元窈神色複雜地望著少年。良久,輕輕問道:“念一輕狂,拿針紮過不少人吧。”
“你怎麼就那麼肯定,我是那隻倉鼠呢?”
“念一可沒見過我的人形。”
“或者咱先不提這一茬。你能說說鼠鼠我啊,是用什麼招數戲耍了念一,也就是你麼?”
“說啊。”
“說啊,念安。”
持劍少年抿了抿唇,臉色煞白。他攥緊劍柄,輕顫兩下。
骨節分明的手腕間,幽藍懸絲柔順異常,翩然浮動。
靈魂互換,禍主歸位。
元窈不禁手腳冰涼。原來從一開始,靶靈便在預示她即將發生的一切。
【嘖,被發現了。】書靈暗叫不好。
【靈主,換命奪舍是邪術。元窈身為太極宗執法堂弟子,除惡務儘,剛正不阿,豈能容你?】
【在她殺你之前,殺了她!】
關鍵詞觸發,頭腦一片混沌的念安霎時清醒。
他垂眸望著自己滿是血汙的雙手,不進反退,任由長劍墜落於地。
“不行。”
“我已經殺過她一次了。”
“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