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紙黑字明明白白簽著字蓋著印兒,王老板再吃癟也隻能打碎了牙往肚子裡咽,十錠銀子拿得默不作聲,倒是天天來秀場看著溫有枝教繡法,無形地催著那件欠下的嫁衣。
溫有枝心知肚明,手上功夫沒落下,連夜趕製嫁衣,半點兒不帶敷衍,一件火紅的嫁衣配上金線,雍容華貴,芳華無雙。
這件嫁衣她整整繡了大半個月,交至王老板手中時心上也一鬆,總算是能閒幾天,卻鬆快不過半炷香,王老板就背著手踱步到溫有枝麵前,笑盈盈開了口。
事兒很簡單,齊溪鎮一年一度的繡工擂台要開始了,每個繡場都要推個人去比,最終的贏家能直接進皇城繡局,所屬的繡場也能得到十兩黃金的獎勵。
“皇城繡局有什麼好的麼?”溫有枝問。
“好啊!怎麼不好?一飛衝天了呢!”王老板表情誇張得很,比了個大大的框,“進了皇城繡局的人就算是半隻腳踏進了富貴門!你知道那都是誰去定繡品麼?全是貴人!一件繡品就能抵得上咱們這一個月的活計!”
溫有枝又問:“你要我去比?”
王老板連連擺手,從後邊兒推了個繡娘出來,這人溫有枝麵熟,就那個給自己送飯的領頭兒,繡娘們都喚她心姐。
溫有枝了然,這是要自己教她。
這不算個什麼大事,溫有枝拿人錢財,沒道理拒絕,應允得很爽快。
卻沒想著她前頭剛點了頭,後腳門外就鬨哄哄來了一撥人。
“王老二!”領頭的看起來賊眉鼠眼,喊話卻中氣十足,麵上帶著十成十的嘲諷,溫有枝眨了兩下眼睛,她隻知道王老板姓王,原來全名是王老二麼?
王老板卻怒氣衝衝往前一站:“你叫誰老二!”
領頭樂嗬嗬笑著:“彆生氣啊老二,你要不服這名字,賭約再續一年?”
溫有枝問:“什麼賭?”
“喲,生麵孔。”領頭打量著溫有枝,眼底的輕浮順著視線往外冒,“哪來的這麼標致的妹妹?”
溫有枝厭惡地往後退兩步,卻聽見心姐說:“賭!”
“好!爽快人!”領頭兒笑了兩聲,“我等著你們!”
溫有枝回頭看去,卻見心姐唇色慘白,手上都洇出汗來。
那人下完挑戰書就走,乾脆利落,像是就為了逼出這麼個“賭”字。
不待溫有枝問,王老板直接衝人解釋,溫有枝算是明白了。
王老板壓根兒不叫什麼王老二,卻是實實在在當了五年的萬年老二,沒彆的,就是這繡工擂台,年年輸給剛剛那家繡場。
“押注是什麼?”
“是我。”心姐麵色難看的不行,“輸的繡娘終身不能刺繡,繡品也會被所有鋪子拒收。”
溫有枝皺了皺眉,這押注挺大。她伸手搭在心姐緊攥著的兩隻手上,沾了一手汗涔涔的黏膩也不在意,輕聲說,“姐姐待我好,我必不會讓姐姐輸的,姐姐可信我?”
心姐抬頭朝她看去,溫有枝的繡工她知道,頓了半晌,點了點頭。
為了這擂台賽,心姐也搬去了溫有枝的房裡,王老板甚至默許了她倆最近都不用管著場子裡的營生,安心訓練就是。
溫有枝日日教夜夜教,距擂台賽不過還有五日的光景,她教不了難的,隻教鏈針繡,簡單好上手,卻是心姐見也沒見過的。
這種比賽每年會給個大範圍的主題,今年是“梅蘭竹菊”,溫有枝沒打算代勞打樣圖,就叫人自己想,她隻負責教繡法。
心姐打了個“竹”的樣式,溫有枝替她修改了幾筆,直教中央那根往天上插,溫潤之外還有點子傲然的意味,無病呻吟附庸風雅之外平添了點風骨,心姐拍手稱妙,練它了個天昏地暗。
擂台賽如期而至,齊溪鎮不大,卻有十餘間繡場,溫有枝也是後來才知道,這兒還有個“刺繡鎮”的彆名,要不怎麼說擂台賽冠軍能直接進皇城繡局呢?
十來個繡娘一塊兒烏泱泱地堆在台子上,麵前都是一樣的繡棚繡麵,彆說線了,連針都是一家采買的,不偏不倚,全憑本事。
不巧的是,溫有枝也成了這烏泱泱的一員。
誰也想不到勤勤懇懇練了五天鏈針繡的心姐會被絆倒在腹瀉上,彆說刺繡了,走起來腿肚子都打顫,舉個繡花針手抖成了篩子,連最基本的穿針引線都做不到,隻能叫溫有枝頂上。
繡場裡真推不出另一個能有幾分獲勝把握的人了,溫有枝不上,那就是誰上誰封殺的局麵。
心姐涕泗橫流,溫有枝愣是在一把鼻涕一把淚裡畫了個醜妝,頂著心姐的名坐在了這兒。
一聲鑼響,所有人的手都迅速開始動,溫有枝歎了口氣,對著心姐的樣式一步一步往下繡。
台下的人越來越多,鬨哄哄擾的人心慌,連衙門的人都來湊熱鬨。溫有枝倒無所謂,這點東西對她來說就是過家家,那十兩黃金就是等著她伸手去拿的事兒。
“小六,你可記得最旁邊那婦人?”一男的摸著下巴站在人群裡——就是那天逮著溫有枝的官差。
“記得啊!”小六說,“此女甚醜!”
“我怎麼覺得,她的痦子往上落了點呢?”
溫有枝那天特地指著痦子讓人看,官差印象清的很,那痦子明明在左邊嘴角,怎麼落去左上方了?
“好像是有點......”小六擰著眉,“該不會是假痦子吧!”
官差沉思了會兒,頭也不回地往外圈走,這事茲事體大,他越看這人越像是那宰相幺女!
溫有枝對台下的事一無所知,卻發現了台上的不對勁。
她繡著累,抻了抻脖子,抬頭卻發現自己對麵這人的繡紋竟跟自己的大差不離?!
這不可能啊?
這樣式自心姐畫出來,就房中四人見過,連王老板都不曾得見,怎麼會落到旁人手裡?
她人生地不熟,辨不出對麵那繡娘是哪個繡場的,卻也知樣式相同必有一抄襲,這事兒要落了個這麼大頂的帽子,彆說自己一張嘴能不能說得清,就算說清了,也是沾了泥,印象分上得差一大截,自己繡出花兒來都沒用。
對麵不會不知道這道理,這就是個損人不利己的事兒,純純一炮灰。
溫有枝現下沒空去糾結到底誰是內鬼,她果斷棄了那張樣式圖,盯著已經繡上去的兩根竹子沉思,腦中憑空重構了個樣式,歎口氣,換了個繡法往上繡——連樣式都偷了,誰知道繡法泄了多少出去呢?
擂台賽是有時間限製的,溫有枝臨時換樣式,難度和時間上都拉開了一大截,最後一炷香慢慢燒到了底兒,香灰落下的那一刻,溫有枝收了手。
“看來老二還是老二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