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人還在這兒喃喃耳語著編排對方,永寧的視線已經轉向了溫有枝:“我要買你這帕子,不知姑娘開價幾何?”
溫有枝還沒張口,旁邊的趙晨先出了聲:“皇姐不如讓給我?”
永寧公主挑眉:“不如問問這位姑娘願意賣給誰?”
溫有枝有氣無力:“我再繡一塊便是。”
帕子讓給了永寧,溫有枝故意當眾報價五十錠,見著皇城繡局眾人難看的麵色,她也沒多少愧疚,雖說不該連坐,可到底是一丘之貉罷了。
回了清河繡局,溫有枝直接累癱在椅子上,隻對帶回來那個還在啜泣的女子說:“清河繡局的水不是用女子的淚流築的河。”
其實沒什麼大含義,但話趕話說到這兒,溫有枝也隻能賣弄下去——
“‘清’字取以女子之心澄澈無暇之意,‘河’字意為流水之滔滔不絕,是為繡局手藝不衰,薪火相傳。”
眾人露出恍然的表情。
楊秋妍激動:“姐姐你果然是腹有詩書之人!”
溫有枝心虛,讓所有人都坐下了。
“我並非愛聽淒慘故事之人,愁苦之人的身世大抵逃不過世人白眼、命途多舛、生不逢時與懷才不遇,我也並非要你把自己過往血淋淋地剖開。”溫有枝歎口氣,“你不用緊張。”
女子點點頭。
“你叫什麼名字?”溫有枝問。
女子收住哭腔:“賤名一一。”
“一一?”溫有枝說,“什麼一?”
“一根繡花針的‘一’。”
溫有枝沉默了一下,也沒逼著人道出自己的身世,隻說:“清河繡局招人,隻兩條,一是女子,二是忠誠,你能做到麼?”
一一連忙說:“我能!我肯定能!”
所有人都狐疑地看著她。
清河繡局裡最大的秘密便是溫有枝與楊秋妍的身世,眼下雖俱是有驚無險,但倘若有朝一日被披露,那便是萬劫不複。
“我真的能!”一一眼瞅著又要啜泣,溫有枝連忙頭疼打住,給她遞了塊帕子:“哎——你彆哭。”
一一拚命捱住眼淚:“姐姐,你不知道皇城繡局有多惡心!”
溫有枝挑眉:“如何?”
一一說:“我入皇城繡局三年,被欺壓、被羞辱,日子一日比一日難過。”
四人聽著一一說話,隻覺得麵上撲過來的都是壓抑的風。
皇城繡局不同於清河繡局,除了麵向的群體外,皇城繡局是男女繡工並存的,這就造成了很嚴重的歧視問題。
當然,這是溫有枝的分析,在其他三人眼裡,他們就隻有一個想法——
狗皇城!誰說女子不如男!
“我家主事天天嫌我們吃白飯,說男繡工肩能扛手能繡,力氣大,能扛得動采買回來的各樣物品,多重都無妨——而我們女子......就隻能張嘴等吃,繡的繡品也不見得一定比男繡工要精美......”
皇城繡局也要招繡娘,看更多的是看重他們的繡技與能力,但在同等的繡技之下,皇城繡局往往會選擇男子。
“我身體不好,來月事時常常腹痛難忍,難以支撐著刺繡,主事便動輒打罵,說我們就是想借著月事,偷懶,如此一來,便更不招女繡娘了。”
雖因學刺繡的男子實在少,皇城繡局的男女比尚且還維持在一個正常的比例上,可主事態度如此,上行下效,男子在皇城繡局的氣焰有多囂張便是可想而知了。
“女子、女子在皇城繡局真的活不下去去......”一一說,“便是晚飯多吃一粒米,都會被罵著貪食懶做,被譏諷著重量幾何......”
皇城繡局雖嚴令男子以體力之勢欺壓女子,但言語的重量便足以壓垮人心。
飯不敢吃多、覺不敢貪睡,連繡累了休息,都不敢超過一盞茶的工夫!
女子必得以更多的勤奮,更多的精力與體力,才能獲得與男子同樣的態度待遇,才能彌補體力與體質上的不足。
“姐姐......”一一說,“我真的受不了了......”
楊秋妍納罕:“你家主事不也是個女的嗎?竟也這樣看待女子?”
一一眼裡沒了半點光:“她......她隻知道討好那些男子!”
溫有枝覺得這實在可笑,古往今來,歧視的話大同小異,不過是在揪女子體力上的錯漏——
可這又不是原始社會!
封建社會也好,現世也罷,都是需要腦力與技藝才能生存的,而非光拚武力就可以的。
是需要你們天天狩獵還是需要你們比武招親?
溫有枝重重閉上眼。
“從今日起,你便跟這招娣學繡法吧。”溫有枝說。
其實跟著楊秋妍更合適,但溫有枝不敢冒這個險,上次的餘清清仍讓她心有餘悸,來曆不明的人,還是不要過多接觸為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