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拖下去!”
門前倏然安靜,溫吟欠身:“既如此,人我便帶走了。”
溫有枝在□□,覺得通體發冷。
采清是恢複了清白,可采星到底也是長眠於地下,況且宰相府不比太子府,趙宣從未真正使喚過采清,現下要入宰相府,那便是真的奴婢了。
她沒出去,溫有枝不擅長應付這種場麵,見了也隻覺得世事無常世道不古,徒增悵惘。
采清朝趙宣欠身:“柳樹旁,林蔭道,多謝殿下救我姐妹於苦厄之中;殿下替我二位賜名,教我二位懂得如何為人。”
“采星福薄,無法報之於殿下,我這個做姐姐的當替她還了恩情,來日殿下所有用得到我的地方,刀山火海,銜草結環,采清也必當萬死不辭。”
趙宣虛扶她起來,不說旁的,隻囑咐:“好好活下去,帶著采星那份。”
采清紅著眼眶點頭,又朝向太子府內,高聲道:“多謝吳姑娘教我以繡技,慰我之心結,渡我於危難,采清記得這份情,來日必當償還。”
溫有枝沒出聲,捂著嘴哭泣。
采清這三點,她隻認前兩句,她不知采清去往宰相府這路是對是錯,危難是否當真渡了,隻知她在不可能挺直腰杆做個獨立而自主的人了。
她隻能奴顏婢膝,一雙手不再是為著刺繡,為著生活,為著自己,而是為著伺候,為著生存,為著他人。
溫有枝頭一次如此清晰又明了直觀地感受到封建禮教的“吃人”之處。
它奪人以自我,傷人以內心,毀人以無形。
溫有枝連帶著憎惡起了自己。
她使喚過王武,使喚過小廝,使喚過車夫。
她曾借著曆史洪流的手,在彆人的人生上劃過一筆名為“高高在上”的刀。
采清也沒打算等著溫有枝露麵,她對著門框行了三次禮,卻沒跪也沒磕頭,直起身又衝著趙宣行禮。
趙宣受了這禮:“山水有相逢,你且跟著大小姐去吧。”
采清走了。
趙宣讓人關了府門,徑直朝內室走。
“采清走了。”他看見了溫有枝的淚痕,輕聲問,“不舍得?”
溫有枝搖搖頭。
她不知要怎麼跟這個古人解釋她對於“封建”二字的感受,不知要怎麼讓趙宣也能一同感受她心底的悲哀。
“你不是在為采清哭。”趙宣說。
溫有枝點點頭。
趙宣看著她,覺著溫有枝因為啜泣而微躬的脊背上壓著的不光是女性的地位,還有一些很沉重的東西,她好像要用脊背上突出的那塊脊骨,抵抗著一些很宏大的東西的入侵。
若是溫有枝聽著他內心所想,定會鏗鏘著告訴他──
她在抵抗人性。
在這個封建禮教中,溫有枝幸運的沒成為最底層的人,她擁有了自我選擇的權利,擁有了在這個社會裡最珍貴的自由身。
而因為趙宣的存在,溫有枝又再次幸運地擁有了能夠使喚彆人的地位與權力——
溫有枝在抵抗人性中對於高階的向往,抵抗那些使喚他人而帶來的快感。
趙宣歎口氣:“我不了解你們的時空,但你隻要願意說,我便聽著。”
溫有枝輕聲說:“彆給我使喚王武的權力,好不好?”
趙宣驀地明白了。
“你們那個朝代,沒有主奴,是麼?”
溫有枝點頭:“溫吟會對采清好麼?”
趙宣歎口氣:“到底是太子府出去的人,苛刻不到哪兒去,你應該擔心擔心自己。”
“我?”溫有枝不解。
“采清現如今隻是暫時進了宰相府,不超三天,溫吟便能查到清河繡局,聯想著那日誘她出門的借口,不難想到這是我設的局,宰相府的目光要移到你身上了。”
溫有枝摸了摸自己的臉:“查不到吧?”
“小心為妙。”
溫有枝“哦”了聲:“還有嗎?”
趙宣吐出兩個字:“皇兄。”
溫有枝瞬間成了一張苦瓜臉:“有法子能讓他彆再惦記我麼?”
趙宣輕笑聲:“法子之前說過了。”
他指的是嫁與自己。
溫有枝的臉瞬間癱了下來:“你日後要有三宮六院,我要數著瓦牆、看著敬事房的檔過日子麼?不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