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渢的馬車趕在城門落鎖的前一刻進了城。
到客棧時,沈渢依舊沒什麼精神,他心裡亂成一團。
草草吃了幾口飯便歇下了。
沈渢心裡裝著事,難免睡的不安穩,竟少見的做起了夢。
夢裡,沈渢隻有十四歲,那也是一年冬天。
那時先帝還未過世,恰逢冬至,先帝難得有精神,便在宮中設置了一場宮宴,宴請群臣。
將軍府自然是要前往的。
但將軍府的人著實太少了些:沈老將軍是孤兒,雙親早已過世,也並未納妾,僅與沈夫人育有一子,也就是沈渢。
沈老將軍常年駐守邊疆,沈夫人又在幾年前對外宣稱病故,最後的進宮應付皇帝的重任,便落在了沈渢肩上。
十四歲的半大少年,總歸是有些少年心性的。
即使沈渢自小便比同齡人老成、冷淡。
那時沈渢還不太能藏得住心情,一路上縮在狐裘裡,抱著個湯婆子,冷著臉,悶悶不樂的跟在一位小太監身後。
“我的根在草原……”
一道微弱的聲音傳來,沈渢動作頓了下,停在原地,仔細分辨著聲音的方向。
小太監時刻注意著沈渢,真的停了,也跟著停了下來,小心問道:“沈少爺可是出了什麼事?”
因為沈老將軍的緣故,宮中人不敢怠慢了沈渢。
沈渢抬手示意了下,小太監連忙閉上嘴。
沈渢又站在原地,靜靜聽了半晌,才抬步向一個方向走去。
小太監連忙跟上,壓低聲音喚他:“沈少爺,那邊去不得啊!”
沈渢不予理會,徑直朝一個方向跑去。
那道聲音越來越微弱:“草原上高飛的雄鷹……”
“那是草原神的信使……”
沈渢最終停在一處破敗的院子前,深吸一口氣,推開朱紅的院門,跨進宮內。
空間不大,一眼便可將內景儘收眼底。
一個孩子蜷著身子躺在枯樹下的雪中,口中哼著草原的民歌。
哼唱間呼出的白霧模糊了他的麵容。
他快死了。
這是沈渢見到他的第一反應。
那個孩子的氣息越來越微弱,沈渢毫不猶豫地解下自己的狐裘攏在這個孩子身上,又將手裡的湯婆子塞到他的懷裡。
沈渢隔著狐裘將那個孩子抱起。
後麵跟來的小太監剛一進院,便看見沈渢抱著一個孩子往裡殿走。
他慌忙叫住沈渢:“沈少爺,外男不入後宮。”
沈渢的腳步一頓,又看了看懷裡仍在瑟瑟發抖的人,衝小太監道:“你先你先進去看看有沒有人。”
小太監得了命令,也無法拒絕,隻能硬著頭皮走進殿內查看。
不消片刻,一陣驚慌的尖叫聲傳來。
沈渢也不再顧忌所謂的禮數,徑直衝進宮殿。
小太監跌坐在地上,驚恐的看著一個方向。
沈渢順著他的視線看去。
等看清時,他的瞳孔驟然一縮,手臂收緊,抱緊了懷裡那個孩子。
隻見一位女子伏在桌子上,她穿著北方狄族的服飾,腕間有道深可見骨的傷痕。
一灘血跡彙聚在桌上,一路蜿蜒,流出桌子,淌在地上,在地上形成了另一灘血跡。
她的傷口處早已腐爛的不成樣子,身上出現多處屍斑,散發出一股難聞的惡臭。
在京城冬季的寒冷天氣下,屍體還能腐爛到這種程度,也不知她到底死了多久,這個孩子又同她呆了多久……
就在這時,沈渢懷裡的孩子掙紮兩下,想要從沈渢懷裡下來。
沈渢感受到爭掙動,小心的挑開狐裘看了一眼。
那個孩子不知什麼時候醒了。
他正瞪著圓溜溜的眼睛看著沈渢。
沈渢愣了一下,將他放到地上,男孩剛一沾地,便朝已經過世多日的女子跑去。
沈渢眼疾手快的將他拽住,他又開始掙動起來,企圖擺脫沈渢銬製:“母妃!”
小賀妄不斷掙紮著,向那個已經故去的人伸出小小短手。
小賀妄這個稱呼一出,小太監和沈渢臉色齊齊一變。
一旦沾了妃字,這一切便不一樣了。
沈渢再次看向那個女人身上的服飾,問:“這是蕭妃?”
草原上曾經的神女。
小賀妄聽到他的問話,停止了掙紮,認真的糾正:“不是蕭妃,是蕭棄妃。”
“誰教你這麼說的?”聽到小賀妄的話,沈渢眯起眼睛,有幾分生氣的問小賀妄。
小賀妄害怕的瑟縮了下,但還是乖巧回答:“所有人都這麼說。”
接著,小賀妄開始掰起手指細數:“母妃、之前來這裡做事的宮人、每日送飯的人……”
“……”沈渢盯了他半晌,又把他抱起來,大步向外走去。
走之前看了小太監一眼:“去通知陛下吧。”
小太監連連點頭,稱自己知道了。
小賀妄被他抱走有些茫然,沈渢腳步又快,等那座宮殿再也看不見蹤影,小賀妄才反應過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