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
我其實一直都知道他們是【另一個世界】的人。
周圍的觀眾也有嗟歎的,旁邊的眼鏡小哥和寸頭小孩在觀戰的過程中時不時發出著為小傑的傷勢感到難過擔憂的聲音,但好像大家都能保持著一定程度的冷靜,隻有我,好像隻有我一個人,對眼前發生的事情感到惡心。
好想吐。
之前看的基本上都是那兩個少年的比賽,一路過來順風順水毫無波瀾,除此之外隨便買的比賽也是看了個開場買了競猜就走,我從未想過自己有一天,會在電視上看到自己在乎的人被打到倒在地上生死不明的模樣。
好想吐。
隻能眼睜睜看著他小小的身體不斷被擊倒在地,又一次次地爬起來。我的眼睛明明根本看不清他們的動作,卻在某個瞬間好像捕捉到了小傑臉上不明顯的笑容。
好可怕。
好可怕好可怕好可怕好可怕好可怕好可怕好可怕好可怕。
為什麼?
不痛嗎?
不害怕嗎?
為什麼不認輸?
為什麼沒有人去阻止他?
為什麼?
“小傑...”
我大腦一片空白,心跳加速地厲害。我分明有在呼吸的,卻好像一點空氣都察覺不到!肺部像是已經停止運作器械,我不斷起伏的胸膛非但沒有給我帶來一絲緩解,反而像是把氧氣都擠壓出我的胸腔,隻有那像是直接從胸膛內破開□□出來的心跳在宣告我還活著一樣。
這個情況,這個是、
怎麼會在這個時候過呼吸...!袋子、有沒有紙袋...!!冷靜下來!
周圍的聲音變得逐漸遠去,我忽然感覺視野一陣發黑,頭暈目眩、四肢乏力,終於維持不住抬頭看電視的動作,手腳一軟跌倒在地。
“——”
“——智喜!去前台拿個袋子!快!”
一隻指節分明的手倏地出現,五指收攏罩住了我的張大的嘴巴,將我粗重的呼吸虛攏著。
“能聽到嗎?你過呼吸了,現在放緩一點呼吸然後試著屏住!”
他拍著我的後背幫忙順氣,陌生男性的手掌比我的寬大許多卻沒有牢牢捂住我的嘴巴,溫柔且堅定。眼角的生理鹽水在不斷滑落,他安慰的聲音被耳鳴的嗡嗡聲打散,模糊的視野中對方黑色的頭發一晃一晃,緊接著被我呼吸潤濕的手掌撤走,一個紙袋套在了我的臉上。
“慢一點、慢一點,對,就是這樣。”
“...怎麼樣?感覺好一點了嗎?”
過了多久,我也不記得了。背後那像是安撫孩子一般的拍打慢慢放緩,氧氣重新回到了我的世界,悲傷像是找到了燃料,後知後覺化作了哽咽和淚水。
“呼...呼...唔唔...”
“傑...富力士...!!“
“這個!大笨蛋...!”
三月裡的某一天,我跌坐在天空競技場的走廊上,頭上套著個紙袋像個搶銀行的犯罪嫌疑人,在好心陌生人的麵前哭得像個傻子。
*
後來,將我送回寵物店樓下的好心人告訴我,他是這段時間開始教導小傑和奇犽的代理師父,名為雲古,一旁的寸頭少年是他的弟子智喜。
外貌儒雅知性的年輕男人忘記把襯衫的一角塞進褲子裡麵,聽到我提醒的時候還一陣手忙腳亂。他不好意思地推了推眼鏡,讓我不要見怪。我搖了搖頭,表示比起他,我今天的情況才更是失禮,希望他不要把我的反應告訴小傑他們。
“...看來他們,交到了好朋友啊。”雲古道。
我自嘲一笑:“不,才不是。隻不過是...一個普通人的哀歎。”
“就算是我的擔憂再多,也絲毫...沒有用處。”
雲古伸出手似乎想要探去我的頭頂,卻中途動作一頓,放在我的肩膀上輕輕一拍:“...這些話其實不該由陌生人的我來說,但是,請你不要這麼快下定義。”
“每一份真摯的感情都值得被正眼相待,何況是這樣濃烈的愛護之情,這無關身份。”
“不必過於憂慮,天空競技場聯合的醫院技術高超,加上小傑之前的存款尚且充足,他會得到妥當的治療的。如果...你到時候想要去看望那孩子的話,到時候再去敲打一下他吧。”
“本來我也怒火中燒。”他溫柔一笑,卻散發著某些不妙的氣息,“但是看到你的反應後反而冷靜一點了,仔細想想比起我,說不定你的言語會更加有效呢。”
我:............
戴眼鏡的家夥是不是都有點黑啊。
“我可能需要再緩一下。”我苦笑,“對不起,我實在是太膽小了,真是連孩子都比不過。”
“每個人的承受能力本就不一樣,智喜雖然年紀小,但作為武者修行也不是一天兩天了,你無需感到挫敗。”
“這是我的聯係方式,我猜...那倆孩子不一定會來告訴你,如果你到時候想去給他們點教訓的話,可以來問我病房號。”
收回了手機的青年對我頷首,表示他們先行去醫院一步,我站在寵物店門前對他們揮了揮手,收回時去摸了下還在發燙的眼角。回頭看了一眼寵物店的招牌,我抿了抿嘴,沒有選擇上樓,而是拽著錢包去了超市。
*
奇犽留給了我小傑的病房號,我便沒有播出那個號碼——事實是,我並沒有錢買移動電話,隻能用店裡麵的座機,公車私用什麼的...我不是很擅長。
等到又在奇犽麵前哭了一頓之後,我捂著發腫發燙的眼睛,擁抱著姍姍來遲的羞惱,在廚房裡窩成一團。
想起自己常在兩個小少年麵前扮作成熟大人的回憶,我更覺自己剛才的情感崩潰很是丟臉,花了好長時間去用冷水洗臉才冷靜下來。
好丟臉,眼睛好痛,果然哭太多了,明天要頂著大眼袋去上班了,也不知道會不會嚇到客人...話說奇犽力氣也太大了,用袖子擦眼淚感覺像是被按住猛搓了一頓。
回想起他焦急和無措,還有最後僵硬生疏的回抱,我的心情變得柔軟了起來。心底裡,身為長輩感慨後輩懂事了的欣慰和被後輩看到了自己懦弱膽小後的羞赧在打架,最後變成了一聲歎息。
我果然,無法像他們一樣活著。
13.
“...你盯太久了吧,小傑,她肯定不會打回來的。”
端著外賣在小傑房間裡瘋狂乾飯的奇犽吐槽完,拿起果汁灌了一口,要多愜意有多愜意:“她本來就沒有手機,而且絕對生氣了。你先安安心心躺著吧,擔心也沒用。”
“...你每天回去還保溫壺的時候她沒說什麼嗎...?”從座機上移回視線的小傑悻悻道,“一點、一點也沒有想來看意思嗎...?”
奇犽:“噗,我可以笑嗎?”
小傑:“奇犽——”
奇犽抹了把嘴,把空瓶子往垃圾桶裡一扔:“這麼擔心就主動打電話過去啊,我不是把店裡麵的座機號碼給你了嘛。”
“...醫院的座機撥過去會被掛掉的,奇犽,手機借我一下嘛。”
“不要,到時候她連我電話也不接了怎麼辦。”
“唔呃...”
距離小傑入院修養已經過去了一周,奇犽從第一天開始就每日在下午五點準時奔走於醫院和寵物店之間。作為一名並不任勞任怨的快遞員,他每次提著保溫桶打開病房門時,小傑都能察覺出他臉上未消的笑意。
雖然沒有明確說是給自己獨享的加餐吧,但果然還是好羨慕哦。
小傑鼓起了包子臉。
奇犽答應做搬運工的報酬就是要一起分享這份遠方傳來的溫暖。自知自己沒有什麼立場去拒絕,小傑那輕微的鬱悶總會在喝湯的時候煙消雲散,又在想起奇犽不僅能品嘗到這味道還每天都能和對方見麵時,翻湧而上。
該怎麼去道歉好呢?雲古當時說不原諒他,卻還是細心叮囑他,偶爾也會抽空過來看看,會對他的所作所為耿耿於懷,卻不會回避見他。
如果換成是米特阿姨的話,現在應該會在小傑的病床前噓寒問暖,又責怪連連吧。他對於女性的認知大部分都來源於家中的長輩,雖然有和外來女性船員的約會經曆,卻沒有嘗試過這樣特殊的情況。
對於從來沒有遇見過的任何事情,他天然地抱有這一種樂觀、探索般的心態。主動出擊,尋找解決方式,這才是傑·富力士一貫的做法。
最先想到的是打電話直到對方接起——很固執、甚至稱得上是煩人了,隻會火上澆油;其次是親自去找她——行不通,說不定會就此決裂。
隻能待在床上乾巴巴地等著...
這份不甘雖然不強烈,卻意外地讓他回想起了獵人考試時、他無助地蜷縮在樹洞裡的那幾天。
不甘心。
不甘心,不甘心,不甘心。
如果搞砸了的話,如果被討厭了的話,如果再也不能見到的話。
這揮之不去的不甘,絕對、無法咽下。
*
“好羨慕奇犽啊。”
入夜,奇犽已經回到了自己的住所,病房裡隻剩下了小傑一個人。
他小幅度地翻了個身,一陣齜牙咧嘴。骨頭愈合生長的痛感並不劇烈,卻像是冬日的冰雨一般深入骨髓,綿長、磨人。小傑對這種類型的疼痛並不陌生,小時候他也有意外骨折的經曆。
寬敞豪華的病房裡隻有他一個人淺淺的呼吸聲,窗邊也沒有熟悉的風鈴聲,小傑又翻了個身,看向了安靜的座機電話,良好的生物鐘在提醒他現在應該入睡,他的眼皮開始打架,逐漸落下。
再見到的時候要說些什麼好呢?先道歉,然後在挨罵的時候乖乖聽話,如果對方哭了的話——
...如果擦眼淚的手被打開的話,他也是會難過的。
真想見見她啊。就算會被罵,會見到那讓心泛酸的眼淚,會被討厭也好。
稍微、不,果然還是先——
......
困倦一詞如果有形象,那大概是無風的日子裡向岸邊湧去的浪花;如果有聲音,那就是它和沙子嬉戲的沙沙聲;如果有味道,大概就是...
說不出來的香味,但應該是花香吧。
清新的花香,一點點的奶味因為其攜帶者身上的體溫而煥發出溫暖的感覺,聞起來讓人感到舒適放鬆,想要打個哈欠。
是一款寵物沐浴露的氣味,是店裡麵的氣味,是她身上會蹭到的氣味,是——
「我的?」
小傑睜開了眼睛。
是她的。
身上傷口愈合的痛楚像是被濃縮了塞進了更小的身體裡,熟悉的氣味從四麵八方包裹著他,比以往任何一次見麵都要清晰濃烈,甚至不需要他主動去辨彆就鑽進了他的鼻子裡。
“沒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