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概是痛苦太漫長,長到她無法掙脫,也無法逃離,堅持久了總會有倒下的那一刻。數日來的身心俱疲,使得她就這麼卸下了所有防備和警戒,她就這麼靠在他懷裡靜靜地睡著了。
聽著自己的心口處傳來她均勻的呼吸聲,他這才側頭寵溺又疼惜地看了看她終於安靜的睡臉,淚痕斑駁,他用紙巾溫柔將它拭去,長長的睫毛因為被淚水打濕而略顯淩亂,他伸出手輕輕地將它撫平,然後又將她被汗水打濕的劉海輕輕撥到了一側。
為了不驚醒她,他的動作輕微到幾乎可以忽略不計,之後便緩緩直起身體,以便支撐起她全部的重量,一動不動讓她安穩沉睡。
迎著上空白熾燈刺眼的光線,他微閉雙眼,屏息靜氣。空氣安靜,世界虛無,時間仿佛靜止,他也多希望時間能夠就此停下,他們就可以這麼一輩子相擁。
過了很久,她輕微地挪動了一番身體後,迷糊地睜開了雙眼。
“醒了?”他輕柔地出聲,俯眼對她寵溺地笑。她抬頭看他一眼,點點頭,眼底帶著細碎的柔光,仍然依賴地倒在他的臂彎裡並未起身,帶著暗啞又親昵的聲音問道: “我怎麼睡著了,我睡了多久?”
“大概有一小時吧。”
“你呢?”
“我一直陪著你。”
她完全清醒後,他終於得以稍稍放鬆,輕微地晃動了下自己早已僵硬麻木的肩膀。
他的動作還是很輕,不想被她察覺,可微微的震顫還是讓她察覺到了什麼,她趕緊坐起身,麵露尷尬地說: “抱歉,我不知道我什麼時候睡著的,是不是把你的肩膀給壓麻了?”
他看了眼麵前有些愧疚無措的她,嘴角有些欣慰地一勾: “一點都不麻,沒事,我願意陪著你...如果你想,可以繼續靠著我,想靠多久都行...”
她捋了捋頭發,猶豫了幾分還是坐直了身子,抱起了雙膝。她麵朝前方,嘴邊勉強牽出了一抹笑。雖然這個笑容還是看得他內心發苦,但至少她還能在他麵前將情緒肆意發泄。
如此一來,心中稍安。
“鋒哥,謝謝你...”
她周身的溫度在漸漸回溫,他的手扶上她的肩膀,帶著安慰的意味,強扯著一張笑臉,對半米開外的她說: “還難過嗎?”
她輕輕點頭,卻又跟著搖頭: “我是不是...特彆沒出息?”
他忍著心痛與不安柔聲安慰: “不會的,檸檸,相信我,你的時代沒有結束,也不會那麼輕易結束...”
她聞聲轉頭,瞳孔收緊,兩人四目相接,他再道: “也相信你自己,就像你永遠那麼堅定地相信我一樣。”
“我現在真的有種站在了懸崖邊上的感覺,我不知道怎麼辦,我舍不得,放不下,更不甘心...可我的前方就像萬丈深淵,我不敢再往前走,可當我回望的時候,我看到的是一條我已經走了近20年的路,如今已經完全找不到歸途,也沒有了任何退路...”
“傻丫頭,不管到任何時候,聽我的,絕對不要回頭,”他伸出手嬌寵地揉了揉她的腦袋: “你也不可以回頭,你得走得更遠,你也注定會飛得更高。”
“你的意思是,我還能重新回到巔峰嗎?”
“當然會,我們每個人所經曆的一切,上天自有安排。你也一樣,現在經曆的挫敗,都是在為自己積攢運氣。等運氣攢夠,總會等到一個機會,絕處逢生。”
他又悠悠補充道: “我相信,我的女王總會有歸來的那一天。”
幾秒後,她對著他彎起眉眼,不勉強也不苦澀,是堅定如炬且有春風拂過的笑意: “你說你怎麼這麼會安慰人?”
“那當然,天生能言善道、擅撫人心,說的可不就是我,”他的手滑到她的肩頭,重重攬了攬: “你記得我說過的,你那麼好,你值得擁有這世上最好的一切。”
她的神情有一瞬的凝滯,她緩慢地調動視線,看著他,卻慢慢彎下眼角: “說起來可能太過自負,可我一直是個挺怕麵對失敗的人...一個技術改革就會讓我完全找不到狀態,我也不知道我這一年到底是怎麼了...”
他默了默,忽然堅定道: “因為,乒乓球是圓的。”
“什麼?”
“足球是圓的,所以幾乎沒人會相信不入流的希臘隊能在三年前的歐錦賽中奪冠...田徑場的跑道也近乎是圓的,所以我們的田徑運動員從當時分站賽的第四名,隻用了四天時間就一躍在另一場比賽中獲得冠軍,並打破了世界紀錄...”
他觀察著她的神情,笑了笑繼續說: “所以你看啊,我們的乒乓球也是圓的,在你獲得了那麼多榮譽後現在接連告負,誰又能說現在的你不是站在了另外一次勝利的新起點之上呢?”
她倏地抬眸,瞳孔一瞬地震,與他相視的瞬間有微微電流在彼此的身體裡大膽流竄。她原本黯然神傷的目光裡驀然亮起一絲掠影浮光,像包著錫箔紙的燙金火種,在她的眼睛和周身奮力穿行。
她的世界一下變得燈火通明,流光溢彩,同時也照亮了他的心房。
她深吸一口氣,眼波驚鴻四起,臉上終於泛起的笑容明朗如春: “好,我相信自己,也相信你。我一定振作起來,找回自己原本的位置。”
他欣喜地笑著: “真好,這才是我熟悉的張玥檸。”
“對不起,這段時間我特彆失態,也特彆沒有理智,遇到自己不擅長處理的事,我慣用逃避來解決...”她忽然低下頭,用手揉了揉依舊濕潤的眼角,靜默良久後道: “我這樣的狀態,讓所有關心我的人都失望了吧...”
“不要去管外界說什麼,了解你的人永遠不會對你失望,”他輕輕搖了搖頭: “一句否定可能會讓你脆弱,但千萬句否定,隻會造就我們心中永遠無法澆熄的大火,不是嗎?”
他們從惺惺相惜變得心意相通,又因為這份心意相通,彼此都變得滿腔孤勇,一往無前。
難捱又漫長的歲月裡,他們溫和、篤定又堅韌,與其說他深愛她,倒不如說他愛護她更加準確。因為愛護一個人,許多時候往往比愛一個人更難,但也更偉大。
“鋒哥,你好像真的長大了。”
“可是檸檸,你永遠都是一個小姑娘。”
她再次轉頭,看著麵前他們多年揮灑汗水的球台,微微一笑: “你以後還會這麼陪著我嗎?”
幾分堅定,幾分猶豫。
“會的,我當然會。”依舊扶在她肩頭的那隻手隨著他肯定的答複又重了幾分。
“可我說的是永遠,”她嘴角帶著好看的弧度,再次回頭和他雙眸相對: “你會不會永遠這麼陪著我?”
她深邃的眸光就這麼直勾勾地盯著他,掠過他眼皮時帶給他一陣暖意的酥麻。他彎起的嘴角依然充滿寵溺,臉頰卻開始連著耳朵根都開始滾燙起來,眼尾也微微泛著紅。
沒有任何的酒精作用,大腦就這麼“嗡”的一聲,被這突如其來的厚待整得宕了機。
兩人在無限的蔓延的沉默中對望,呼出的空氣變成濕潤的水汽,氤氳在彼此的眼前。
她特意強調的「永遠」,這個詞的後勁太大了,以致於洶湧而至之時,他給自己艱難圍起的城牆要看就要瞬間崩塌。
“我...”失了神的他喉頭像是哽住了什麼硬物,艱難得說不出話來。
“檸檸,如果...如果...”喉嚨乾澀,聲音發緊,額頭上也沁滿了細細的汗珠,不知何時攥起的手心也早已汗濕。
「如果前路通往的是未知的路途,你會跟我一起走嗎?」
他的眼底波瀾四起,神情逐漸變得緊繃起來的他不敢凝視她的眼睛,他不知道一旦對視自己究竟會露出多少不受控的複雜情緒,有激動,有膽怯,有欣喜,卻也有掙紮。
球場上的他永遠球風凶狠,揮拍利落,在他的比賽裡每一個球的處理從來沒有第二選擇。可唯獨在她麵前,他所有的張揚、叛逆、霸道、凶狠,都會在一瞬間失效,讓自己節節敗退。
而卡在喉頭的那句話,最終還是滯留在喉嚨裡,未能說出口。
“我是說...檸檸,你...如果你願意的話,我...我會一直在,永遠都在...”
「多幸運有你為伴每個挫折,縱流過眼淚又如何。我想象的未來,永遠都有你一起。」
可現在的他卻什麼都不能說。
這個夏季終將凋謝而去,他們卻永遠都像夏日一般耀眼奪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