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啟鋒獨自一人在公寓樓下漫無目的地晃蕩已經20分鐘了。
他沒地兒去,更不敢上樓。
就在20分鐘前,他剛剛結束了一場商業活動,才回到公寓。卻不想剛走到房門外,就聽見屋內的喧鬨聲一陣又一陣。
打開門才看到,孟霖、孟樂、薛祥還有齊元康都一並擠在他和吳赫的房間裡。再定睛一看,孟霖的麵前正平放著筆記本電腦,加上吳赫,他們五個人正齊刷刷地對著電腦屏幕各種七嘴八舌地嬉笑。
“喲,你們乾嘛呢?這麼熱鬨。”
程啟鋒剛進門摸不著頭腦的一句話,讓屋內的氣氛瞬時降至了冰點,大家的臉上幾乎同時浮上了尷尬之色,笑聲和話語聲也在兩秒內戛然而止,緊接著就陷入了壓抑的沉默。
程啟鋒彼時還未能理解大家驀然愣住的眼神。於是帶著好奇的探詢,他繼續往裡走,眼神自然地轉到了大家麵前的筆記本屏幕上。就在目光剛與屏幕相接的一秒,他的神情一瞬間冷了下來,畫麵仿佛觸及到自己的逆鱗,整個人本能地向後退了又退。
原來是遠在伯克利的張玥檸正和大夥兒視頻聊著天。
他縮在角落半天沒敢動彈,身體幾乎僵住。他進門後大家的反應,剛剛自己的那句話,以及在屏幕前出現的那一秒,張玥檸大概都已經聽見看見了。
齊元康剛準備走過來和他說什麼,他的腳比腦子要快,在情緒徹底失控之前,他迅速退至門旁,無聲地向大家比著口型: “我先出去。”
不等兄弟們反應,他已經拉開門,落荒而逃。
他三步並作兩步跑到樓下,原本想著去對麵的便利店買幾瓶飲料或是買包香煙來打發時間,卻發現今天在外奔波了一整天的自己已經腿腳酸軟,哪裡都不想去了。
此時隻能選擇在樓下乾等,等他們視頻結束,他再回去。
他無力地閉上眼輕歎一口氣,試圖平複著急促又滾燙的呼吸。他痛恨自己的膽小和懦弱,也痛恨自己在剛才看到她的一瞬間,鎮定完全被拋之腦後的模樣。就算他已經十分努力地在刻意壓製自己的情緒,可許久以來他在兄弟們麵前反複練習的淡然與堅強還是在剛剛那一秒被火速吞噬。
原來失去這件事是不會那麼輕易結束的。
晃悠了幾十圈,全身的無力感仿佛愈演愈烈,他剛準備在台階上坐下,薛祥從樓上跑了下來。
“鋒哥。”
程啟鋒轉過頭,開口的時候發現自己的聲音嘶啞得不像話: “嗯?怎麼下來了?”
“我們和檸姐聊完了,我得負責把你叫上去啊。”
程啟鋒順勢哦了一聲: “那行,上去吧。”
“哥...”薛祥站在原地未動,神情複雜地看著他: “你如果心裡難受的話,其實是可以和我們說出來的,不用總是自己憋心裡...”
“我?”程啟鋒故作輕鬆地笑出了聲: “我有什麼可難受的呀?”
“因為檸姐...”
“不會不會,”他打斷了薛祥: “你們檸姐現在過得不挺好的嗎?應該為她高興才是。”
薛祥撇了撇唇: “那你剛才乾嘛要跑?其實你要真的放下了,你也可以和她聊兩句的...”
“嗨,我倒是無所謂,”他胡亂揉了一把自己淩亂的頭發: “我就怕我在旁邊,你們聊得就沒那麼自然了。”
程啟鋒沒有告訴薛祥,其實失去她的悲慟是洶湧的深海,這種沉重會讓他每每觸碰到與她的相關,都會有溺斃的恐慌。
所以他不敢。
“那關於她,你就沒什麼想問的嗎?”
他注視著薛祥,心臟被又酸又軟的情緒塞滿,焦躁不安地握了握拳,最後平靜地說: “今天看你們聊那麼開心,我就知道她一定過得很好。所有我沒什麼想問的,她好就行。”
薛祥怔怔地看著他,帶著那麼一絲心疼和不解,他卻上前拍了拍薛祥的肩,還是拉著他上了樓。
回到房間,他疲勞充血的眼睛酸澀難耐,困倦和疼痛幾乎馬上就要把他壓垮。他苦苦支撐著自己暫未崩塌的理智,極力躲避著吳赫關切的目光,接著便迅速衝進了浴室。
**
原本程啟鋒一直認為,沒有了張玥檸的時間應該是過得極慢的,歲月如同被拉長刻度的鐘表,逝去的每一刻都是緩慢而沉重。
時間好像除了讓年齡增長之外,其他一切都是慢悠悠的,有些事有些坎,在循環往複的日子裡,好像永遠都過不去。度日如年也不足以形容它的漫長。
但之後他又覺得,時間是過得是很快的,它帶著生活,帶著周遭的每個人一起,每時每刻都在瞬息萬變。
除了張玥檸的離開,身邊隊友們的生活好像都在慢慢發生著變化。
退役後的吳娜和老公高博一起在W市創辦了自己的乒乓球訓練基地。薛祥和楊雨去年年底就正式在一起了。孟霖和吳亮琦都和圈外女友談起了戀愛。回歸上海隊之後的袁驛川也與自己曾經的小球迷秦珊走到了一起。
冥冥之中,大家都在往前走了,好像隻有自己還在原地停滯不前,他沒有放下自己對乒乓球的熱愛與執念,也不曾再對任何一個人產生過心動。
他開始明白,失去一個人,原來並不是一件可以輕易結束的事,它隻是一個開始。心底那一塊最重要的地方被抽空以後,就再也無法填滿。它會在你失去之後的每分每秒,時刻折磨著你身體的每一根神經,讓你至死難熬。
原來時間並沒有快慢之分,它一直在這裡,真正在決定流逝與蜿蜒的,其實是我們自己的內心。
從上次之後,程啟鋒連Shifter都沒有再去。阿ken跟他聯係過很多次,讓他得空了就去嘗嘗新到的雞尾酒,讓他去聽聽新來的歌手唱歌,或者什麼都不做,就去陪著他發發呆、聊聊天,可他都以自己太忙為由,婉轉地拒絕了。
向來擅長洞察人心的阿ken不可能不知道程啟鋒在逃避著什麼。
【瞧你這點兒出息,有種你這輩子都彆來見我。】
哪怕隻是文字,程啟鋒也完全讀得出阿ken語氣中對自己恨鐵不成鋼的哀怨。他不自覺地笑出了聲,然後若無其事地在屏幕上戳下一行字:
【我保證,下次見你的時候,一定是我真正放下的時候。】
可天知道是哪一天。這個期限漫長到連他自己都看不到儘頭。如同一個莫比烏斯環,在他的世界裡,起點是她,終點卻未知。如此迷茫無解的人生還將在今後無數個日夜裡,無限重複拉扯。
他把自己包裹得越來越嚴實,甚至還給自己封了心,他沒有讓裡麵的張玥檸走出來,更沒有打算讓新的人再走進去,他也從不相信「愛永遠都是突然降臨的」這種鬼話。他隻相信在他心裡,最好的那個人永遠叫張玥檸。
他依舊習慣於不動聲色地在尋常日子裡逡巡著屬於她所有的蛛絲馬跡,比如在隊友偶然聊起她的時候側耳偷聽,比如偶爾在深夜,抱著電腦裹在被窩裡,去逛她的個人網站、貼吧還有論壇,了解她的最新動向。
令他欣慰的是,她在伯克利一切順利,所有的學科成績都是A+,且現在已經能夠暢快地用英語與外國人交談,他真心地替她高興。
她就是一顆閃耀的星星,無論走到哪裡都會閃閃發光。
偶爾也會去查她的IP登錄時間,還顯示在數月之前。曾經在接受采訪時,麵對自己一眾球迷的強烈要求,她答應過大家,儘量在學習之餘每周登錄一次論壇和大家聊聊天,可如今看來大家都被她給“誆騙”了。
當然,這其中也包括自己。
程啟鋒無奈笑了笑,沒想到自己現在也膽小到隻能通過網絡世界才能勉強獲取到她的消息,看著記者鏡頭裡的她忙來忙去,然後在平靜的枯水期和她的球迷一起盼著她早日上線營業。
但他很明白,對於一向不愛網絡的她來說,這是種奢望。
隻不過這麼長時間以來,從萬裡之外傳過來的消息,都是與她的學業、她的成績有關。而她和韓駿的近況,他至多是在記者的鏡頭裡偶爾看到兩人或者多人同框的照片,以及從隊友口中大概了解到他們的感情目前依然處在相對穩定的狀態中,暫時還沒有結婚的計劃。
除此之外,再無其他。
聽到這些,他也說不清楚,自己究竟是釋然更多,還是掙紮更多。
他再沒流過一滴眼淚,隻是經常隱隱感到自己胸口有一陣熱流緩衝直上,但隨即就被自己執拗地下咽,任由情緒在喉中翻滾,繼而在心臟最深處消弭於無形。
人們總愛說:你要等,時間會給你答案。隻是這世上最難熬的,並不是等愛的過程,而是等愛消失的過程。
有些人的愛意會隨著時間的推移慢慢消減,直至最後消失不見。可還有一部分人的愛隻會因為時間的流逝而逐漸深刻。
程啟鋒大概就是後一種人。
「張玥檸,隻有等到你音訊全無,我才能用愛你的心去愛世間萬物。」
**
程啟鋒的右臂上原來就有一塊紋身,圖案是古希臘神話中的三叉戟圖案。紋身的整體是他自己設計的,在圖案的周圍加上了火苗的元素。
最初張玥檸和他開始閒聊的第一個話題就始於這個紋身。
他在場邊換球衣的時候,她直愣愣地盯著他的胳膊,半天後問: “這麼一大圈兒紋身,疼不疼?”
他下意識地誠實回答: “其實還行...”
她努了努嘴: “那這圖案有什麼含義嗎?”
他吐著舌頭,調笑道: “有啊,這個圖案火光四射、殺氣騰騰的,不覺得很像我的風格嗎?”
她遞了個白眼給她,揶揄一聲: “切,不好好打球,學人家小混混紋身!”
他歪著腦袋,趕忙把球衣套上,傻笑著解釋道: “這不,一穿球衣不就啥都看不見了嘛。”
“平時看不見,那你紋在身上有啥用?”
“算是給自己的一種心理暗示,或是精神寄托。”
“切,幼稚...”她繼續回懟著他,但隨即改口道: “但彆說,跟你的球風確實還挺搭。”
得到認可的他,興奮得在原地跳腳: “是嗎?那我就留下了,永遠都不洗掉。”
前些日子,程啟鋒重新去了那家紋身店,將自己設計的圖案遞給老板: “我想在這個圖案的下麵加一串英文。”
英文是Devil,紋好之後和原本的圖案融合在了一起,毫無違和感。
回來後的幾天,吳赫是第一個無意間發現的,他在程啟鋒側對著他換衣服時一眼便看出了端倪,拉過他的胳膊認真看了半天。
“你啥時候又去重新加了英文字母?”
“前兩天。”
“Devil,這是啥意思?”
“也沒啥意思,人老板給我選的。就是覺得之前的圖案太單調了不好看。”
直到吳赫好奇上網搜索了一番,方才明白這個單詞的含義。
“魔王、惡魔?這不是...”就在差點脫口而出的瞬間,吳赫的視線掃過程啟鋒的眼睛後,急忙選擇了欲言又止。
他迅速轉移話題: “你之前就說紋身可疼了,乾嘛還去找虐?”
“嗨,打球這麼多年,什麼傷病沒經曆過,這點疼算什麼啊。”
吳赫空留一聲歎息。
她很難忘,但可怕的是改不掉的習慣,想忘都不能忘。對她的遺忘就像是要剜掉他心尖上的一塊舊疾,這裡無法動刀,否則將會窒息致死。
就像阿ken說的那樣,真正的忘記是不需要任何努力的。
既然忘不了那就乾脆彆忘了,不僅如此,他還要把她一輩子刻進血液裡。紋身不是不疼,也不是他不怕疼,而是他想牢牢記住這種撕心裂肺的疼痛,以致於在今後幾十年的歲月長河中,不管什麼時候想起,都能刻骨銘心。
原本程啟鋒的生活,沒有驚喜,沒有起伏,亦沒有期待,隻是麻木又機械地過著每日兩點一線的訓練生活。
在人才濟濟的國乒隊,自己早已不再年輕,前有阻擋,後有追逐,自己職業生涯的巔峰期如此之短,如今更是失去了所有的天時地利人和。想在這樣的條件下重新殺出一條血路,對自己已經27歲的年紀而言,他深知已經是一件遠比登天還難的事。
可他每一次閉上眼睛,在考慮要不要放棄自己的職業生涯之時,張玥檸的那句話始終縈繞耳畔: “我相信你,就像相信我自己一樣。”
這大概是他一輩子都沒法忘記的堅定又溫柔的聲音。
於是,儘管對未來的規劃暫時還很模糊,可這句話慢慢沉入心底,依舊篤定地成為了他選擇繼續奮戰的最重要也是最珍貴的鞭笞。
生活還在繼續,哪怕是戴上麵具痛苦地偽裝,他也不想永遠囚禁在自己親手鑄就的圍城裡,日日夜夜與銅牆鐵壁的桎梏牢籠為伴。始終停滯不前的他要比任何人都期盼著新生活的開始。
他逐漸敞開心扉,除了日常的訓練和比賽,閒暇之餘他還參加了一些圈外的聚會和活動,也慢慢結實了不少誌趣相投的同道中人。他開始有了新的朋友,新的圈子。
隻是在偶爾麵對一些品牌代言和商業活動時,他和張玥檸的選擇一樣,不愛拋頭露臉,也不愛追名逐利,起初他全都下意識地選擇了婉拒。可受邀次數多了,有的或經朋友介紹,總會有礙於情麵無法再推辭的時候。於是,在不影響自己自己原本計劃的前提下,他也斷斷續續地出席了好幾場規模不一的活動。
充實而又忙碌的日子裡,他被繁忙的瑣碎全然包裹,每天夜晚都是腦袋剛一粘上枕頭便瞬間酣然入睡。沒了失眠和噩夢的煩擾,他也在慢慢恢複著往日的意氣風發。
而人世間的七情六欲與悲歡離合,都是凡人終究逃不過。
哪怕他自己不願意,可他的生活裡終究還是出現了一個特彆的女孩子。
從不認為自己是個優秀的運動員,也基本不在意所謂的人氣與名利,可程啟鋒自從那年奧運奪冠後,他的人氣就開始日漸暴增。這幾年的無數場比賽打下來,再加上一大堆的雙打冠軍和王者的頭銜,就算自己巔峰不再,他的身後還是有著大把大把追逐他的球迷。
他們或折服於他球場上的殺氣,或崇拜他骨子裡的熱血,或欣賞他個性中的灑脫與豁達,或敬佩他對自己的熱愛與夢想永不放棄的精神。這一群人忠實又堅定的守護與支持也在無形之中給予了他不少繼續堅持走下去的力量。
而還有一部分群體,大都是女孩子,除了上述原因,她們還鐘情於他天生帥氣俊朗的麵容。
軒昂的眉宇,明朗的雙目,高挺鼻梁之下的兩瓣噙著驕傲的薄唇,還有如刀削一般棱角分明的側臉,無時無刻不在透露著尖厲的殺氣。
他天生就是如此冷峻濃顏的長相,靜默時若冰冷寒星,凜冽桀驁;輕笑時若鴻羽飄落,俊朗飛揚。
這些年,麵對那些姑娘狂熱的追求和殷勤,他一直能夠應對得恰如其分,在與球迷保持一個相對安全的距離的同時,也能夠不失友好與禮貌。
若即若離之間,始終應對自如。
直到命運安排他遇見了沈黎。
程啟鋒第一次見到沈黎,是在和朋友的聚會上。
那天趕去赴約的他到得晚了一點。推開飯店包廂門的時候,他頭也沒抬,便連連和朋友們致歉。直到他在座位上坐下,方才注意到,今天的席間多了一個年輕漂亮的女孩子。
女孩坐在自己對麵,坐在好友唐遠洲的身邊。在他落座後,大夥兒便逐漸打開了話匣子。起初他沒怎麼說話,隻是靜靜地聽朋友們介紹起這位女孩。
女孩叫沈黎,和程啟鋒一樣是南城人,之前是南城藝術學院新聞傳播專業的學生,現在已經來到北京實習。唐遠洲經營了一家體育用品公司,沈黎和他偶然相識在一次新產品上線的宣傳活動中。
聽到這裡,程啟鋒自然以為沈黎是唐遠洲的朋友,而且是今後能夠發展成女朋友的那種。可後來聽著聽著便察覺出了不對勁。直到唐遠洲告訴他,沈黎是他的球迷,喜歡了他很多年。唐遠洲還打趣,今天攢的這個局,就是為了滿足一下這個小姑娘與自己偶像零距離接觸的願望。
程啟鋒一時恍然,尷尬卻又不失禮貌地應承,順著大家的話,隨口便和沈黎也象征性地聊了幾句。他這才不經意間隨意打量了一番這個年輕姑娘。
比起他們運動員,沈黎的臉上仿佛沒有一丁點被歲月和傷痛打磨過的痕跡,周身都洋溢著青春活力的氣息,皮膚白淨,眉清目秀,烏黑的長發隨意地散在耳邊,舉手投足間禮貌自然,笑起來的樣子溫柔綺麗,宛如一顆未經雕琢的璞玉,潔白無瑕。
今天的飯桌上,因為沈黎的到來顯得尤為熱鬨,朋友們好像都特彆樂意與她攀談。唯獨程啟鋒意興闌珊,他根本沒有在意這個突然出現的女孩漂亮與否,對她的故事和經曆也完全提不起任何興趣,隻知道她確實是他非常忠實的球迷,很多在他自己腦海中都逐漸模糊的比賽過往,沈黎卻記得一清二楚,並且還能完整地複述出當時場上的很多比分和細節。
他能隱約感受到,沈黎在無形中一直想與自己靠近示好,朋友們隱晦的言語間也似乎都在跟著起哄,話裡話外都是想把他倆往一起撮合的節奏。可整個飯局下來,程啟鋒隻是一直禮貌地保持著微笑,該說話的時候便隨便應付著幾句,笑到最後連五官都變得僵硬。
後來,他乾脆沉默地在座位上望著窗外發呆,腦袋空白一片,也幾乎沒再加入他們的話題。
飯局終於散場,隻見沈黎走上前大方地伸出手機對程啟鋒說: “鋒哥,介意留一個聯係方式嗎?”
他一時愣住,本能地不知該如何接話。以前也遇到過有球迷上前大膽地問自己要過聯係方式的情況,他都習慣性微笑婉拒。但今天這位“特殊”的球迷畢竟是在朋友的介紹下認識的,他想要拒絕,卻一下不知該如何開口。
最終還是唐遠洲上前打破了尷尬,在他有意無意的助攻下,程啟鋒礙於情麵,還是將自己的聯係方式給了沈黎。大家原本還想撮合他送沈黎回去,但這個知進退的姑娘最後卻沒有坐他的車,而是選擇自己打了車匆匆離去。
而在獲取了他聯係方式之後,沈黎也沒有和程啟鋒主動聯係過一次,甚至連一條短信都不曾發給過他。
這姑娘倒真是和程啟鋒之前接觸到的那些球迷都不一樣。
不過在之後的一段很長的日子裡,沈黎會經常出現在程啟鋒國內比賽的現場。如果在北京,她幾乎每一場都不會缺席。如果是在其他城市,剛好趕上周末的比賽她也一定會去。
就這樣,沈黎的頻繁出現也讓隊友都開始對她逐漸眼熟。女孩永遠禮貌大方,並且帶著與身俱來的親和力與感染力,短時間內已經和大夥兒頗為相熟。大家每回見到她都會熱心地幫她指路,或是乾脆將她直接領到程啟鋒跟前。
但沈黎對程啟鋒的熱烈追逐,從沒有對他產生過任何打擾。每次與他相見,都是在他打完比賽之後。不同於大多數球迷在見到偶像後過於冗長和鬨騰的話語,沈黎隻是安靜地將一瓶水或一些能夠補充能量的食物送到他手裡,偶爾也會送他一些自己親手製作的小禮物,再隨意地關心幾句後,便自覺又迅速地離開。
不僅程啟鋒覺得意外,就連身邊每一個見過她的隊友都覺得她的確和大部分女孩有那麼點不一樣。
沈黎和張玥檸,是兩個完全截然不同的類型。
單從外表和個性上來看,張玥檸永遠是清爽利落的短發,沈黎乾淨的長發烏黑又飄逸。張玥檸的個性清冷孤傲,內斂且慢熱,而沈黎不管走到哪裡仿佛永遠保持著滿滿的活力和奔放的熱情。
捫心自問,這是個溫暖又特彆的姑娘。
可就是這麼一特彆的女孩,程啟鋒卻在見了幾次後都記不住她的名字。他每見到她一回,都會習慣性問一回她的名字。
“你上次說你叫什麼?”
“鋒哥,我叫沈黎。”
......
“你叫啥來著?”
“我叫沈黎。”
......
“抱歉,我又忘了你名字。”
“沈黎。”
數次之後,當程啟鋒再次帶著疑惑向她投來詢問的目光時,沈黎乾脆截下了他的話頭: “鋒哥,我的名字就兩個字,有這麼難記嗎?”
“不好意思啊,我記性一直不大好...”程啟鋒有些尷尬地笑著: “那你今天彆提醒我,我嘗試看看能不能想起來...
“沒事,還是我告訴你吧,我叫沈...”
“哦對,我想起來了,沈黎,對吧?”
“嗯。”
“行,這回記住了。”
她對他壞笑著挑了挑眉: “下回再記不住怎麼辦?”
“不會了,放心。”不想繼續產生過多的掰扯,程啟鋒肯定地應著。
沈黎沒再接話,也沒像之前一樣著急離開。為了不麵對冷場的尷尬,他隻能翻來覆去地想著話題和她再聊幾句。
“你多大了?”
“22。”
“真年輕,多好的年紀。”
是啊,22歲,正是前途無量的年紀。可為什麼剛好又是22歲呢?張玥檸與自己初見的那年,她也是22歲。隻不過那時的他剛滿20歲,如今他已經27歲。
“在北京的工作忙嗎?”
“還行,我以後打算做體育記者,所以來比賽現場,對我今後的職業發展也有幫助。”
“記者這行業需要四處奔波,挺辛苦的,你一個女孩怎麼會選這個專業?”
“記者不是我的首選,但我是個體育迷,也是體育迷當中的乒乓球迷。為了能進這個圈子,把自己的熱愛變成事業,才選的記者。”
程啟鋒沒想到居然還有女生會這麼選擇自己的職業,他被她徹底逗笑: “好家夥,你這邏輯挺無敵的。”
“我的邏輯一般很少有人能懂。”她自如地回答著。
“天馬行空?”
“可以這麼說。”沈黎一個箭步跳到程啟鋒麵前: “就比如我下一個想要問你的問題,你一定猜不到。”
“你要問什麼?”
“如果我說我想請你吃飯,你會不會給我這個麵子?”
他的第一反應便是拒絕,想也沒想,幾乎脫口而出: “還是不了,最近訓練緊張,我們有不少比賽要打,確實挺忙的。”
“好,那今天我就先走了。希望下回再約你的時候,你會有空。”
等他反應過來的時候,沈黎輕盈的腳步已經跑出了幾十米遠。
程啟鋒在原地愣了幾秒,完全被這個來去如風又琢磨不定的女孩給怔住。
可對於沈黎,他並未過多在意。哪怕她的行為和大部分的球迷都不一樣,哪怕她的熱情能讓人感到溫暖和貼心,可在他眼裡,她依然隻是一個普通的球迷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