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玥檸從沒有任何自己是個公眾人物的意識,所以當梁鬆把一本八卦周刊和一遝報紙遞到自己眼前時,她明顯被內容給嚇傻了。
一時想驚呼,但無意間抬頭瞥了一眼梁鬆不明深意的表情,張玥檸還是乖乖地將吃驚咽進了嗓子裡。繼續翻看著雜誌和報紙,隻輕聲嘟囔了句: “這特麼都哪兒跟哪兒?要不要這麼離譜...”
話音還未落,對麵的梁鬆輕咳一聲,失笑著搖了搖頭: “玥檸,跟你說多少遍了,一個女孩兒彆說這麼糙的話,這眼看都快有男朋友的人了,更得注意言辭...”
“梁指...”張玥檸握著手中的雜誌,平靜地隻說了四個字: “純屬謠言!”
大抵是近期的娛樂圈太過安穩,已經沒什麼新鮮事值得狗仔報道。可這幫一向唯恐天下不亂的群體哪裡閒得住。恰逢奧運會結束,於是他們將目光轉到了體育圈。
然而最終的結果還真沒讓他們失望。
在香港那樣人群如織的城市,表麵看似風平浪靜,實則八卦狗仔隨處可見。而那晚走在香港街頭的張玥檸和韓駿毫無預兆地被他們首次盯上,隨後作為最炙手可熱的目標,就這樣一直被跟拍到了北京。
這群狗仔們也算敬業,蹭著奧運的熱度,煞費苦心收集素材良久,近倆月後才將全部圖文聲情並茂地曝出,仿佛憋了個大招。沉寂許久的體壇難得出現一次緋聞,幾乎是一夜之間一石激起千層浪。
雜誌和報刊的標題無比醒目刺眼,無疑是將兩人疑似戀愛的各種蛛絲馬跡進行添油加醋的炒作。配圖雖經過焦距放大後畫質十分模糊,但由於奧運會剛結束,公眾對於本屆奪金運動員的印象極為深刻,所以還是能讓人隻一眼就認出畫麵裡的男女主角。
最先入眼的是在凱叔的Only門外,之後便是回到北京後二人數次一起參加的商業,以及韓駿每次送張玥檸回來時,在公寓大門口的場景。
儘管是當事人,可麵對畫麵裡拍攝出的二人非同一般的舉止,張玥檸居然感到有一絲恍惚的陌生,仿佛緋聞女主角並不是自己。之前麵對韓駿的接近,她已經在有意識地避嫌,所有的來往和交流都被她嚴格控製在了朋友的界限範圍內。
她從不記得自己和韓駿有過這樣親密過甚的行為,不知道朋友般正常的來往會被那些娛樂媒體和狗仔曲解,更沒想過事情在經過重重發酵後,還登上了體壇板塊的頭條。
張玥檸不是個會在意彆人的言論和看法的人,可她唯獨隻在意一人。
還未等梁鬆開口,她緊接著就追問: “這事兒是不是大家都知道了?”
梁鬆挑了挑眉,答複得慢條斯理: “應該還不知道,這雜誌和報紙都是最新一期,我們也是今天早上才收到的。”
“那就好...”張玥檸僵硬地扯了一下唇角。
“玥檸,你也彆緊張,今天叫你來不是為了質問你,隻是先提前讓你知道有這麼件事兒...”梁鬆平靜得很,微微衝她一笑: “你這個年紀的姑娘,也是該談戀愛了。韓駿是個挺不錯的孩子,你要真和他走到一起,我們也很支持...”
聞言,張玥檸心中警鈴大作: “梁指,沒這個可能!這些報道完全是在歪曲事實,我和他本來就隻是朋友而已...”
“可你現在該拿的冠軍都拿了,年紀也到了,是不是也該考慮考慮自己的人生大事了?”
張玥檸低頭不語。
梁鬆眼神微凝,走上前拍了拍她的肩頭: “還是,你已經有了彆的喜歡的人?”
“沒有,誰都不喜歡...”麵對梁鬆的試探,張玥檸心裡咯噔一聲,雙頰隨即燒得緋紅,一抹複雜沉重的情緒也跟著湧上了眉宇,但還是下意識否認得徹底: “我現階段沒有任何戀愛的心思。”
她知道梁鬆一定能夠看穿她此刻在撒謊,這麼多年她和程啟鋒之間的那些點滴他也不可能沒有耳聞,可她還是選擇了將心事慣性掩藏。不願提及,更不願聽彆人提及。
“好吧,這樣也好,吳娜已經遞交了退役申請,能扛起女隊大旗的目前也隻有你了,”梁鬆歎了口氣,言語間透著無奈: “明年剛好還有世錦賽和全運會兩場重要大賽,你還可以再安心拚一拚。”
“嗯,我知道,我會的。”
話題被扯開,張玥檸慶幸梁鬆並未繼續追問,緊繃的神經也一下被紓解。奧運會後,吳娜斷然選擇退役,整個女隊目前的實力青黃不接,所有的重擔都將落到張玥檸一個人的肩上。儘管壓力重重,可相比起眼下麵臨的這些一地雞毛且自己又不擅長處理的糟糕狀況,終究還是球拍和賽場能夠給予自己更多的安心。
“梁指,”她再次淡然出聲: “既然現在事兒鬨得這麼大,那我放棄之後所有的商業活動,我本來也不想再參加了。”
“好,如果真的給你帶來壓力,那後續的活動我都幫你推掉。最近你肩傷複發,是應該好好休息一段日子...”
梁鬆邊說著,邊翻開電腦裡的行事曆。幾秒後他皺了皺眉,若有所思地鄭重道: “但是Return Zero的合同半個月之前已經簽了,應該是推不掉了。你堅持一下,這場參加完就結束。”
就算知道這場活動韓駿也同樣在品牌方的受邀名單中,張玥檸麵對這樣的情況也不得不點頭應允。好在這一場廣告拍攝還有其他項目的運動員參與,不至於讓她那麼尷尬。
其實就算沒有這場風波,張玥檸也早就打算結束這一切了。
商業的圈子裡四處花天錦地,浮華奢靡,和自己最不喜歡的娛樂圈並無太大區彆。當初也不過是為了填滿自己所有的時間空隙才不得已地投身到一係列外界的活動中,如今,也是時候該把接下來的時間留給自己了。
除此之外,她也不敢倨傲,內心的清醒永遠提醒著她,永遠不能為眼下的這些虛妄所蠱惑。
張玥檸這個名字好像自打出生就與自己生性裡的理想主義再不拆離,「風月裡的安寧」,太過耀眼的東西注定無法與汙垢並存,她堅信即便身處亂世也要為自己留下純真的本心,她希望自己的人生永遠如理想般純淨,不摻雜一絲混沌與不堪。
就算彆人說她自命清高也好,說她不切實際也罷,她從沒在乎過。
因為她想要的東西根本不是這些。
而早在奧運會之前,張玥檸肩膀的舊傷就已經隱隱複發,但為了備戰奧運,她咬牙堅持,配合隊醫的所有囑咐,頑強做著一係列康複訓練。好在這舊疾並沒有影響到最終的結果。
多年的奮戰給他們運動員帶來的不僅僅是榮耀和名利,也有今後都很難痊愈的傷病與舊疾。從前張玥檸也沒覺得自己有多脆弱,可這幾天的天氣很是奇怪,初冬的北京本該是旱季,可最近卻淅淅瀝瀝地連著下了好幾天的陰雨,氣溫也在幾天之內驟降。
這般陰冷潮濕的天氣,使得她的左肩一直處在隱痛之中。雖算不上致命,但那種細入肌理的痛感也很難在短時間內消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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過了幾日,緋聞已經在隊內傳開,先是女隊的小隊員聽到風聲後和張玥檸開著玩笑,之後便是吳娜和楊雨她們拿著各種雜誌和報刊來給她看,她隻得淡然表示自己已經知道了。
八卦是人天生的本能,這種消息自然是傳得最快的,這是一向對此類事件不感興趣的張玥檸都能明白的道理。如此軒然大波,外界早已傳得沸沸揚揚,更何況是隊內。女隊已經有了風聲,男隊自然也逃不過。
“老張,你有啥打算嗎?”吳娜不動聲色,問得含蓄。
“打算嘛...”張玥檸正給自己熱敷,眼神全神貫注地盯在肩膀的那塊熱毛巾上,漫不經心道: “把下一場活動參加完就給自己一段時間休假,明年春節後開始備戰。”
顯然,吳娜對她的回答並不滿意: “沒了?”
“沒了,還能有啥?”
“祖宗,你知道我問你的重點在哪兒嗎?”吳娜狀似急眼,乾脆直截了當: “我是問你,關於韓駿和瘋子這倆人,你到底是怎麼想的?”
張玥檸側了個身準備貼膏藥,將肩膀往光線處挪了挪,眸光悄寂了下去,回應得避重就輕: “我和韓駿就是普通朋友,真沒彆的。”
“你就裝吧,我看你能裝到啥時候去,”吳娜主動將膏藥拿過來幫她貼上: “韓駿喜歡你,我就不信你感覺不到!”
“我不知道,他也沒提過...”張玥檸微笑搖搖頭: “反正這次活動結束以後,我就打算和他保持距離了。”
“韓駿的家庭條件你了解嗎?”吳娜話鋒一轉,追問道。
“不了解,我們從不聊這些。”
“他家庭條件非常優越,他是梨園世家,”吳娜悠悠解釋道: “家裡的長輩都曾是京劇演員,父母好像一個是北京文化局的,還有一個是個藝術老師...”
張玥檸先是“哦”了一聲,接著回神淡淡問道: “你怎麼知道的?”
“聽跳水隊的朋友說的啊,也就兩天時間,你們的事兒兩隊都傳開了,”吳娜勾唇笑了一下: “他條件真的不錯,是個不錯的選擇...”
“可這和我有什麼關係呢?”這是第一時間湧入內心最真實的想法。
張玥檸眼神空空,剛剛聽完吳娜口中關於韓駿家世的描述,很快就將這個與自己八竿子打不著的問題拋之腦後,可淡定的反問句明顯是強裝出來的平靜,隨後化作苦笑,低聲咳嗽了兩聲一帶而過。
能讓她關注的重點根本不是“條件不錯”,而是“兩隊都傳開了”。
她原本不希望程啟鋒知道,可現在卻又希望他知道。她從前覺得那些所謂“欲擒故縱”的“激將法”,不過都是天真爛漫的小女生在戀愛時才會使用的幼稚伎倆。
直到她發現賽場上那個果斷凶狠的王者在麵對感情時是如此“爛泥扶不上牆”,她也被迫動了如此不成熟的心思。
可幾天過去了,男隊那裡依然平靜得像是無事發生,就連一向心裡藏不住話的孟霖也沒來問過她。也不知那個人是真的毫不在意,還是暴風雨來臨之際的寧靜。
吳娜並沒有及時注意到她這一秒眼中的異樣和脆弱,隻是又問起了她最關心的問題: “所以問題來了,一個條件這麼優越的人,要真向你表白了,你會答應嗎?”
這根本不足以成為一個有價值的問題,有誰會答應一個不愛之人的表白?即便這世上總有人會因為對方的條件優越而去違心地選擇自己的愛情,可她永遠不會。
她的內心也本該給出最誠實也是最直接的答案。
張玥檸下意識抬起頭,她自認為自己的目光應該平和自然,並且不該有過多複雜而多餘的情緒。可是這一瞬,她眉頭一皺,心口一緊,雙眸帶著淒然,難掩慌張,就連呼吸都變得局促。
“算了,我換個問法吧,”見張玥檸麵露難色,吳娜乾脆推波助瀾,改口問道: “如果現在瘋子和韓駿同時都向你表白,非要你做一個選擇,你會怎麼選?”
在眼前摯友無心的注視下,張玥檸的心下早已空落落,大腦兀自喧囂,心跳越來越快,手心更是悄悄沁出了汗珠。
這兩種問法對她而言其實並沒什麼區彆。
今年是她和程啟鋒相識的第五年,如今在隊內的偶然碰麵,卻像極了陌生人,對視之間隻剩心酸與煎熬。而她和韓駿相識不過短短兩個月而已,但回想最近一段日子她臉上出現過的寥寥幾個發自內心的笑,竟然都是他帶給自己的。
她覺得無比諷刺,為什麼明明是聽起來毫無可比性的兩個人,如今卻不得不被放在一起做比較。明明她和程啟鋒兩個人都相互深愛著對方,可此刻她經曆的一切仿佛是一個人酸澀而無望的暗戀,所有的傷心難過都得自己吞下。如果無法消化,最終隻能變成心底沉甸甸的負擔,就此伴隨一生。
更可笑的是,一個原本明明應該很清晰明朗又堅定不移的答案,竟一時成了困擾在她心頭的難題。
排山倒海的委屈如鯁在喉,後麵的話在心裡反複碾磨了無數遍,就像漫過千百年那樣冗長,磨過的痕跡化成刀刃,在她的心間和喉頭來回切割,最終化作無聲的歎息,讓她苦澀地閉住了眼。
張玥檸看著吳娜很久,笑意滿滿的臉上分不清苦甜,接著眼眶裡慢慢開始多了一抹閃爍的晶瑩,撐到最後還是壓抑不住地奪眶而出。
“娜姐,這麼多年,你是了解我的,不是嗎?”沉寂的房間裡,張玥檸的聲音微啞又乾澀,上揚的尾音透著十足的焦慮與不安,在房間的四周突兀回蕩。
好像回答了,又好像沒回答。既沒說自己的決定,也沒提任何一個人的名字,隻用一句意味深長的話簡言帶過所有。
看似迷離,卻又明晰。
但她想,吳娜是明白自己的心的,她了解,她都懂,她是看著他們這一路如何走來的。
“是,我了解...”吳娜於心不忍,輕輕歎了口氣,為她抹去淚水: “可我了解有什麼用啊,你們倆到底什麼時候才能各自勇敢往前走一步呢?”
“不知道啊,我突然有種感覺,好像不管怎麼等都等不來這一天啦。”
張玥檸覺得渾身冰冷,是每寸皮膚以及每一個骨頭縫裡,都藏著寒氣的那種涼意。
她垂頭喪氣,卻邊擦眼淚邊笑,仿佛要把痛苦掰成兩半後嚼碎咽下。眼裡還帶著隱隱的紅血絲,幽暗難辨。又像墜入黑夜裡,她單槍匹馬在黑暗裡馳騁,無儘的深淵很快就要將她吞噬,不知何時才能見到光明。
眼看著一份熱烈的感情正在閃著光墜落,依依不舍的好像隻有自己。
也許,這個選擇根本就不需要自己來做。
“也許,人生自有安排吧。”她的眼神忽然亮起,裝出灑脫的樣子靠在了吳娜的肩頭,轉頭又露出一抹釋然的笑。
哭過的眼角還泛著紅,可眼底又是深淺不一的倔強和不甘夾雜在一起的晦澀情感,讓人心生憐惜。
對外的她總是那麼酷,也隻有在麵對吳娜的時候,她才肯卸下所有的偽裝和戒備,偶爾哭唧唧流露出那麼一點脆弱。
最終,吳娜伸手抱了抱她,她也沒有再作出過多的答複。
因為這個問題的答案,在她心裡已經越來越模糊。
從她堅決否認梁鬆的話,到此刻麵對吳娜的問題模棱兩可,不過短短幾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