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些東西似乎早就在時間的緩緩流淌中消融,那股曾經自己感覺熱烈到非他不可的愛好像正在火速降溫。
隻可惜,她的答案本來不應該是這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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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turn Zero的廣告拍攝,由於當天參與拍攝的人數較多,現場狀況頻發,導致很多個鏡頭反反複複拍了數遍,收工時間也是一拖再拖。
一天下來,氣氛裡始終帶著微妙的尷尬,麵對大夥兒對自己和韓駿的緋聞感興趣的話語、眼神,以及有意無意地撮合,張玥檸心裡感覺到的隻有疲憊,甚至都無力作出任何解釋和回應,全部用微笑帶過,禮貌十足,卻怎麼都笑不進心裡。
韓駿當然看得出她的困擾,麵對八卦,他每一次都坦然地擋在了她前麵,和大家解釋二人隻是普通朋友關係。
至於大家是否買賬,張玥檸也顧不得那麼多。
拍攝全部結束的時候,已接近晚上九點,參加本次拍攝的一眾運動員都疲憊不堪,在現場草草吃完了品牌方準備的KFC後,都開始迅速收拾東西準備離開現場。
張玥檸滿眼疲態地癱倒在沙發上,此時的她一副懨懨的神情,但內心還是像卸下了一個大包袱般如釋重負。一向胃口很小的她最近更是沒什麼食欲,儘管忙碌了一天,可今晚的KFC套餐裡她隻拿了一個漢堡,還把中間特彆不愛吃的生菜和醬全部挑了出來,最後隻吃了中間的雞肉和其中的一片麵包,之後便什麼都吃不下了。
除了胃口不佳以及太陽穴處的隱隱陣痛,還有經過幾個小時高強度的連軸轉,此時已經無法正常抬起的肩膀,讓她痛到幾乎說不出一句完整的話。
“檸檸,怎麼樣,還好嗎?”在大家都散得差不多的時候,韓駿走到了她身邊。
“還行,問題不大。”
看著她此刻麵部慘白,嘴唇發紫,額頭上還沁滿了細細密密的汗珠,韓駿知道這傷病的煎熬根本不是她口中所描述的那般輕描淡寫,他直接拿過她的背包,拉上她的胳膊,堅定道: “走吧,我送你,趕緊回去休息。”
她卻輕輕甩開了他的手,躲閃著他的目光: “今天不用你送我了,我想自己回去。”
他顯然知道她為什麼拒絕,無奈道: “我希望你不要因為那些八卦的新聞而拒絕我的好意,行嗎?”
“否則我該怎麼辦?”她眼神暗了又暗,語氣無力但卻偏執: “你也看到了,最近我們倆的一舉一動幾乎都在記者的監視之下,我已經不知道該怎麼麵對那些亂七八糟的消息...”
“清者自清,或許我們完全可以做到不理會和不在意。”
“如果今天再被拍到,那一切傳聞就都被坐實了,我不想被人就這樣誤會,”她還是堅定地搖著頭,低闔眼睫看著他: “你可以不理會,不在意,但我做不到。”
“檸檸,你不是也從來不會在意外界的言論和眼光嗎?”他的聲音明顯低沉了幾分: “現在是怎麼了?自己問心無愧不就好了嗎?”
國家隊浸染的這十多年,猶如物競天擇的塵世,她幾經沉浮總算在此站穩腳跟,多年來她什麼樣的負麵新聞和離譜輿論沒聽過沒看過,所有來自外界的言論對她而言不過是浮華中的泡影,微末到根本不值一提。
可彆人不會知道她在意的是什麼,就連她自己都看不明白,此時她內心還固執堅守的一腔執著到底算什麼。
“抱歉,我也不知道自己怎麼了。”片刻無奈的沉默後,她對他露出一個溫和的笑容。
“好了,我們快回去吧,你的身體已經超負荷了。”他看得出她的疲憊與難捱,他並不想再在這個問題上與她繼續爭辯,果斷拉起她向門外走去。
張玥檸裹著圍巾,和韓駿一起剛走出攝影棚,這才發現外麵的世界不知何時已是霧氣繚繞,混沌一片,空氣能見度低到極致。
“怎麼突然這麼大的霧...”她下意識低喃。
韓駿順手幫她緊了緊圍巾,繼而沉聲道: “首先,這樣的天氣你打車太不安全,其次,這麼模糊的視線,就算公寓門外還有記者,他們也拍不到什麼有價值的畫麵...”
“我沒彆的意思,隻是你今天累了一天,我想儘快送你回去休息,就這麼簡單,”韓駿溫柔地捏了一下她的左肩,微微蹙眉: “你彆想太多,好不好?”
她是真的很累很疲乏,眼皮不斷打架,哪怕是冷風不斷從眼前拂過也不能給予她任何清醒。最終她苦苦支撐的意誌力還是敵不過身體的困頓,朝著韓駿點了點頭。
上車後,她拖著一身疲憊頹然地跌入車座裡,隻不過淺淺閉了眼睛,耳邊就隻剩下汽車微弱的發動機聲響,很快便睡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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車身停穩的時候,她朦朧地睜開眼,看見了車窗外熟悉的公寓大門,而原本濃重的大霧不知何時已經消散了一大半。
“到了嗎?”她輕揉著太陽穴,發出一聲慵懶又沙啞的聲音。
“嗯,已經到了五分鐘了,看你睡得熟,沒忍心叫醒你。”
“不好意思,我是真的太困了,剛一閉眼沒想到就能睡著...”
“沒事兒,”韓駿的聲音裡仿佛也透著一絲疲憊,他心疼地看向她: “肩膀還疼嗎?回去記得敷點藥。”
“嗯,我知道。”張玥檸本能地環視了一圈窗外,其實她也不確定還有沒有記者,哪怕就是有,她明麵上也見不著那些向來習慣神出鬼沒的人。
“今天都累了,”她深呼一口氣,語氣平和,轉頭對身邊的人說: “我回去了,你也早點兒回去休息。”
“檸檸,你等等,我還有幾句話想跟你說。”
她輕輕抬眼,眸光輕柔地從身邊的他臉上掃過,然後微微定在了他的額頭上,淺勾了一下嘴角,收回了欲解開安全帶的手,無聲地等著他的後續。
“其實我跟你一樣,我也不喜歡參加這些商業活動,不願意在大眾麵前頻繁地拋頭露臉,甚至因為我家庭的一些原因,我比你更反感這種所謂的名利場...”
“那你這是...”
她裝得很疑惑,其實她在心裡已經開始嗤笑自己的明知故問。
他停頓幾分,眼神有些迷離,聲音卻很堅定: “回到北京後參加的每一場活動,都是因為知道你在,我才來的...”
她淡淡地回望他,語氣中並無太多波瀾: “因為我?”
“是,都是因為你,無一例外...”他同樣安靜地與她對視: “這些廣告方的邀請函我都收到了,但如果不是因為你,我會全部拒絕。”
他刻意接近自己的想法不再是幻象,很多事情的答案即將在此刻昭然若揭。
她原本打算將今天視作一個完美的結束,最後一場活動,也是他們最後一次頻繁的單獨見麵。以後的他們隻是普通朋友,不該再有更多其他的牽扯。至於眼下鬨得幾乎人儘皆知的緋聞,不過也就是那些記者一時的心血來潮,隻要今後的他們不再同框出現,就不會再有人拿此事出來繼續做文章。
她沒想過要更近一步,沒想過要改變現狀,沒想過要讓自己不擅長解答的難題變得更加複雜。
也沒想過要放棄自己愛了五年的人,接受新的人。
但她更沒想到,現在對方要先她一步,在這最後時刻戳破這層薄薄的窗戶紙。
“我每次都問你相不相信緣分,其實這些世間所謂的緣分和天意才是我最不相信的東西,我隻相信事在人為...”
他的眼神依然停留在她身上,暗色係的衣著加之他深沉又明亮的眸色,在今晚這個迷蒙又晦暗的夜色裡竟顯得如此溫和無害,甚至還透著一股沉穩與可靠的氣質。這讓她的整顆心都跟著揪了起來。
短暫的晃神後,她卻仿佛聯想到了彆的什麼,轉瞬間唇角扯出一抹自嘲又尷尬的笑意,剛剛的溫暖一觸即碎: “所以,如果不是你刻意為之,想必就不會如此大動乾戈地引來記者的注意力吧?”
“對不起,我承認都是我的問題,是我有私心,卻沒考慮到你...”聞言,他眼裡霎時蒙上驚慌,仿佛一下亂了陣腳: “可你相信我,我真的隻是想有能跟你待在一起的機會,我沒想到會引來娛樂記者的關注,引出這些緋聞從來不是我的本意...”
“可這又是何必呢...”她的聲音被自己壓得很低,自言自語,獨自哀歎。
算了,無所謂。她發自內心突然有了一種想破罐破摔的念頭。
“對不起,檸檸,我知道你反感這些,我也知道目前已經給你帶來了困擾,如果你相信我,請你給我一點兒時間去轉移媒體注意力,我會找個機會向外界都解釋清楚,好不好?”
“韓駿,你不要總這麼自以為是可以嗎?”她極力忍耐,卻還是感覺自己渾身都在止不住地顫抖: “你是你,我是我,我不需要你為我出麵證明什麼,沒有任何人可以代替我發聲,你也根本不可能了解我心裡最在意的東西到底是什麼!”
昏暗的光線中,她崩了一整天的心弦一下就斷了,打得自己生疼。
他隻是稍稍遲疑了一下,臉上有一閃而過的訝異,隨後便垂下頭,陷入了漫長的沉默。而她也意識到自己上一秒情緒的失控,以致於此刻不知該怎麼繼續開口。沉悶的車內相顧無言,周圍的空氣越發稀薄,她交叉雙手,目視前方,眼神遊離不定,隻能看著車內大屏上顯示的時間一分一秒不斷往前走。
儘管早知道他是帶著某種目的刻意與自己接近,可當真相第一次在眼前鋪開時,她還是沒有做好任何準備。那種山雨欲來風滿樓的壓迫與摧折,那顆叫囂著要滾滾而動的呼之欲出的心,都讓她感到恐慌。
她是一個典型的性格慢熱者,除了風雲變幻的球場她永遠可以處理得雲淡風輕,除此之外她從不擅長好整以暇地麵對人生中其他突如其來的重大轉折。
哪怕是自己的人生。
她感覺有些許悶熱,隨手搖下一點點車窗,寒意盎然的夜風吹進狹小的空間,拍打著她滾燙的雙頰,吹亂了她額前的發絲,也讓她原本雜亂無章的大腦跟著清醒了幾分。
明明是偏執的自己和倔強的程啟鋒作繭自縛,造就了今天的局麵,這隻是屬於自己的情緒拉扯,是深陷於自己內心深處歇斯底裡的愛恨,眼前的人又有何辜?相反,他敢於追隨自己的內心,他要比他們更勇敢,他並未做錯任何事。
“抱歉,或許我不該這麼說...”她斂了斂情緒,語調慢慢恢複著平靜: “我隻是覺得,有些東西隻會越描越黑,我也不想繼續在這件莫須有的事情上糾纏不清,所以我們什麼話都彆說。隻要我們今後保持距離,熱度總會消散,那些記者拍不到素材,慢慢也就會撤手的...”
“可是檸檸,這不是我想要的結果...”他終於出聲,眼裡有深深的哀傷,聲線裡透著幾不可見的黯然。
她再次看向他的目光充滿疏離,乾脆將頭轉向窗外,把話題岔開,意圖截斷他接下去的話語: “但是都結束了,從明天起我不會再參加任何一場活動。”
“你知道我說的不是這個...”他下意識地輕扯了一下她的胳膊,但隨即又自覺地鬆開: “我想,你應該能明白我想說的是什麼...”
她當然明白,隻是她裝作不懂。
“我不明白。”她搖搖頭,聲音冰冷。
“張玥檸,這些緋聞根本不是假的。”
“對我來說無所謂真假。”
“所以你能明白。”
“我說了我不明白,我也不想明白...”她解開安全帶,此刻隻想逃離: “對不起,我想我該走了...”
“張玥檸,我喜歡你,你感覺不到嗎?”
他的聲音有如一陣輕風,落進了她心裡。
聲音略過的時間,世界驟然安靜,空氣仿佛靜止,她的心跳也在此刻飆升至最高點。
她終於等來了期盼多年的那句話,可說出口的那個人卻不是自己真正想要的。
身邊的人就那麼深情凝望著自己,這完全是計劃之外的淪陷,她感到一種前所未有的失重感,像一陣海浪鋪天蓋地拍著她的臉,讓她幾乎沒有喘息的空間。又像是打了一場不存在的仗,她的一顆心就這麼被吊著,無助又掙紮,酸澀又麻木。
“對不起,我知道自己很唐突,其實我原本沒打算這麼快告訴你,完全是被這些狗仔打亂了節奏...”
“我...”她用手揉了揉滿是血絲的酸澀的眼睛,含糊不清地想要開口,還是一時哽住。
正當她本能地在內心思忖該作如何回應,拒絕的話應該更委婉還是更直白時,他溫柔的聲音如淡淡的水紋再次輕柔地在空氣裡擴散開來: “檸檸,你放心,我剛剛說出口,並非想立刻得到你的答案,我有耐心,我可以等,等多久都可以,你想好了再答複我...”
“不答複也沒關係。”
得益於他與生俱來的得體、溫柔以及時刻留有餘地的紳士品格,他坦然的話語擲地有聲,主動打破了差點再次凍結的時間。她微不可聞地舒了長長的一口氣,被她咬到破皮的下唇以及被自己掐到劇痛的掌心,都在他說完這句話後,戛然而止。
混沌的心緒在經過一番撕扯後逐漸恢複平和,她終於轉過頭對他微微一笑,禮貌又溫柔。
初冬的夜晚,一扇車門仿佛隔斷了時間的長流,也隔絕了兩個世界。
張玥檸不知道的是,在冰封的瞬時,門裡的她和韓駿處在凝結成冰的空氣裡,而她心心念念的那個人,彼時就在車門之外。他站在天橋下,一樣渾身冰涼,尋不到她溫暖的懷抱。
這一夜,終究不會是好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