離開乒乓球,離開北京,離開程啟鋒,離開自己所有熟悉的人和事,與陌生的國度與群體為伴,這是張玥檸過去的幾年從來都不敢想的事。
可所有的事情都隻是開始困難,當你決定出發的時候,其實整個過程裡最艱難的部分就已經過去了。一旦打破了原有的那種故步自封的狀態,接下來的事情都會變得順理成章。
伯克利的氣候宜人,一年四季的溫度都不會有太大波動,哪怕到了盛夏也是20度左右的天氣,早晚的溫度更低,是典型的海濱城市氣候。
幾個月來,冠軍班的留學生活一切進行得都很順利,張玥檸一行人起初住的是伯克利分校的ihouse,這是一幢有著一百多年曆史的學生公寓,旨在加強國家學生之間的交流與溝通。距離他們的體育學院也很近,不過一條公路的距離。
和張玥檸同住一起的室友,是花遊隊的蘇曉。蘇曉比張玥檸小了幾歲,但倆人在第一次見麵後隻是隨便聊了幾句,便有了一拍即合、相見恨晚的感覺,再加之蘇曉和韓駿也是多年的舊相識,之後不到兩周的時間,兩個女孩子之間的關係就已經相當熟絡,無論去哪裡都形影不離。
真正投入到繁忙的學習生活裡,張玥檸才發現學習的日子並不比原來的訓練生活輕鬆多少,唯一的區彆是乒乓球是自己熟悉又擅長的領域,而在接近而立之年從頭開始讀書,並且還要重新開始學習各種生活技能,這對她來說仿佛是一個更加艱難的孩童成長過程。
他們每天的日常基本都是兩點一線,冠軍班的上課節奏很快,在課堂上美國教師大部分都是用英文講授,隻會偶爾穿插幾句中文幫助大家答疑解惑。上課模式也很豐富,各種形式的討論小組,各種品牌賽事的營銷分析,近百頁的案例始末有時需要一晚上就看完。
如此繁重的學習任務,還有每天6節課的學習量,剛開始時讓張玥檸應付起來十分困難,不懂的地方太多,她隻得全程錄音,回到宿舍後,她就補抄同學的筆記,查字典進行記憶理解,經常學習到晚上10點多。
韓駿見她有些吃力,後來便經常在下課後找一間人少的自習室或在街頭找一間安靜的咖啡館,他再花上一個多小時的時間幫她重新梳理一遍。張玥檸有時都驚歎於韓駿的記憶力為何如此之好,書本上的很多內容還有複雜的案例他都是隻看一眼就能記得非常清晰。
韓駿便打趣,有些人過目不忘的能力就是與生俱來的,這也是為什麼他在見她第一眼後便難以忘記的原因。
有時不想她太過辛苦,他叮囑她要注意適當休息,但她在此刻又一次呈現出了當年對待打球的那般堅韌的高標準,奔著每一門學科都是全A的績點要求,不管多累多難都要堅持下一番苦功夫。
相比之下,記憶力超群的韓駿就顯得輕鬆得多,偶爾還會在張玥檸麵前得意地調侃幾句,幾次都被她的幾個白眼給瞪了回來。但玩笑歸玩笑,他對自己的要求一樣很高。每周的自習時間,張玥檸都是雷打不動地待在圖書館裡,韓駿便會買上兩杯美式咖啡去圖書館,然後拿出書本坐在她身邊,隨意地聊兩句後便瞬間和她一起投入學習。
漸漸地,在這一過程中,無論是聽力還是口語張玥檸都被強製性地得到了千錘百煉。很快,幾個月的時間,上課麵對老師的英文講授以及日常與同學簡單的口語交流,她已基本能夠流暢應對。
同樣也是在這個過程中,之前一向愛喝拿鐵的張玥檸開始有了每天喝美式的習慣,甚至開始有點上癮,因為她發現純正美式的苦味更能起到讓人提神醒腦的作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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雖然平時上課方便,但韓駿和方凱那一批男生們在ihouse住了一段時間後卻覺得各種不適應,ihouse並不算好吃的食堂,人流密集的宿舍回廊和公共區域,來自各個國家不同生活習慣的學生,以及被限製了各種自由的製度。
他們想有自己的私人空間,也想在學習之餘擁有更好的生活品質。
而除了上述原因之外,對韓駿來說還有一個更重要的因素。
自從來到伯克利後,因為飲食習慣和水土不服的原因,張玥檸的肩膀舊傷就時常三天兩頭地發作,可不喜歡給旁人添麻煩又生性倔強的她即便在很多生活細節上有困難,即便偶爾會需要搬各種重物,她還是固執地和以前一樣,習慣與疼痛並存,一貫不把經年累月的傷病當一回事,再多困難的事她還是堅持親力親為,不在彆人麵前袒露一點脆弱。
可那天晚上的痛意似乎有來勢洶洶的趨勢,仿佛是不滿過去幾年張玥檸對自己身體的怠慢,讓她直接痛到失了眠。幾天以來的隱隱作痛,在那一晚演變成了刺骨的疼痛繼而席卷了全身,她在床上輾轉反側,蜷縮著身體,幾乎直不起身。
疼,真的很疼,從來沒有這麼疼過。
摸過手機,夜裡3:05。她沒有打擾蘇曉,也沒有打電話給韓駿,而是獨自一人出門去了ihouse旁24h的醫務室。
雖然距離很近,但當她步行幾分鐘推開醫務室門的時候還是虛弱到差點失去語言能力。醫生快速走到她身邊問詢,她艱難地抬起頭,疼痛讓她倒吸一口涼氣,隻是稍稍指了指肩膀,用極為簡練的語言表述了不適,之後躺在病床上打點滴,不知什麼時候就迷迷糊糊地睡了過去。
等她醒來的時候已是早晨,感受到她身體有異動,一旁的韓駿第一時間就迎了上來。
“對不起,檸檸,我來晚了...”他握著她的手,開口的時候胸膛劇烈起伏,語氣中混雜著驚恐與慌張: “你半夜肩膀疼怎麼不給我打電話,你知道我有多擔心你嗎?”
她稍稍挪動了下身體,此時四肢隻是依稀有點酸痛,左側肩膀的痛感經過幾小時的睡眠和止痛消炎針的效果,此刻已經得以緩解了不少。
她抿唇笑著,被他握住的手緊了一緊: “你什麼時候來的?怎麼沒去上課?”
“醫生聯係了蘇曉,她過來之後就給我也打了電話。我到的時候就讓她回去上課了,順便幫我們倆請個假。”
“我在這裡再休息半天就沒事兒了,你也快回教室上課吧,不然...”
“就知道你會這麼說,”沒等她說完,他就搶了她的話: “但我不可能聽你的,我必須在這裡陪著你...”
她打趣著道: “可是你也缺課了,到時候誰幫我補課呢?”
“放心,我那麼好的記憶力和理解能力,缺一兩節課算什麼...”他看向她,眼裡突然濕漉漉的,顫抖著聲音道: “我接到了蘇曉的電話,實在太擔心你了,尤其是聽說你昨天夜裡一個人來的醫務室...想到你這麼難過,我差點都不知道該怎麼辦了...”
“我沒關係啊,醫務室離宿舍那麼近,走幾步也就到了,不用麻煩你們的...”
“這怎麼能是麻煩呢?檸檸,我不想這樣...”他深深歎息,哽咽著道: “我希望在你每一個脆弱的時刻,我都能在你身邊照顧你...”
他把腦袋垂在她的掌心,她輕輕撫了一下他的臉,那也是她第一次見到他如此失魂落魄的模樣。
隨後,他攬住她,在她的額間留下深深一吻: “現在住在ihouse諸多不便。正好,我和方凱他們都計劃好了,最近我們就打算找房子,找到之後,你和蘇曉一起搬過來。”
“我們也去嗎?可是...”
“檸檸,你彆多想,你搬過來還是和蘇曉一塊兒住,”他淺笑著,輕聲回道: “我隻想你能離我近一些,我可不想昨晚這樣的情況再發生一回。”
她沉默,頭靠在他的肩頭一動不動,心跳卻越來越快。他身上早已不是當初陌生的味道,那種葡萄柚和苦橙葉混在一起的淡淡香味掛在他身上,她隻覺有種異樣的感覺在心頭亂竄。
她無法確定這是不是心動和愛,不過還是和以前一樣,靜得讓她安心,讓她踏實,讓她有十足的安全感。
於是在那之後,除了上課和自習以外的時間,韓駿、方凱還有羽球隊的朱景焱和林宇一行人多次在各家房屋中介輾轉。但要在異國找一個合適的住處確實不是件容易的事,除了檢查房屋,注意居住環境,判彆夜晚的街道安全指數,還要確定與學院之間的通勤距離,以及周邊的生活是否便利。
直到曆經了近一個月的周折,方凱上網時無意間從校內網站上得知,隔壁藝術學院的學生有鄰居的房子正在對外出租。如同緊握最後一根稻草,在雙方約定好的一次見麵協商後,他們對房子的一切都很滿意,終於成功將這件事落停了下來。
房子距離地鐵站很近,且距離學院也僅僅三站的路程。張玥檸和蘇曉本以為就是普通的學生公寓,那天跟著他們去了才發現,眼前是兩幢聯排小彆墅。
“哇,這裡好美啊,你們居然能找到這樣的房子,太不容易了吧?”蘇曉邊感歎,邊四處環望著房子周邊的各種景致。
“那是,這可是我們花了一個月時間才找到的,”方凱滿臉得意,卻也極儘委屈: “為了找到一合適的住處,在學習之餘提高生活質量,我們幾個這段時間腿都要跑斷了,能容易嘛?”
“辛苦辛苦,你們忙活這麼久,我們來了就撿一現成的,多不好意思呀?”
“沒事兒,革命友誼,而且...這不主要是為了咱兩位戰友的戀愛做點兒貢獻嘛?”
方凱朝著韓駿和張玥檸倆人不斷擠眉弄眼,蘇曉壞笑著拉起張玥檸的胳膊來回晃悠著,嬌嗔道: “不是吧,檸姐,你要和駿哥一起住,我可怎麼辦呀?”
“不會不會,肯定還是咱倆一起住啊...”張玥檸有些尷尬,但還是溫和地笑起來。
“曉曉,我看玥檸姐是不好意思承認,要不你就和我們男生湊合湊合得了唄?我們把最大的一間讓給你啊...”
方凱還準備繼續往下說,卻被韓駿轉頭白了一眼,那眼裡的分量讓方凱把接下來想繼續玩笑的話都吞了回去。
韓駿無奈搖了搖頭: “你們彆聽方凱胡說,他向來沒個正經。”
為避免這個話題繼續,張玥檸連忙開口追問: “這裡一共幾個房間呀?”
韓駿往前方指了指: “你們住這裡,我們四個男生住旁邊一棟。”
周邊環境絕佳,藍天白雲和陽光應有儘有,兩棟樓前還有一個裝點精致的小花園。蘇曉興奮地拉著張玥檸去她們要入住的那棟樓裡轉悠,客廳,廚房,臥室還有洗手間,設施齊全,同時也被打掃得一塵不染,房間內還有不少看起來年代久遠的物件。她們的房間裡有超大的落地窗,天氣好時可以眺望見遠處大片的公園綠地。
正因為各方麵都相當滿意,她們正忐忑著這裡的租金時,韓駿告訴了她們這裡的真實價格,低到即使在數字後麵加上一個零也不會讓人感覺驚訝。原本張玥檸不信,直到林宇過來確認了韓駿的話,還把合同遞過去給她們證實了一番。
這間房子本是家族產業,直到房東畢業後,到了美國繼續讀大學,方才被登記到了他名下。張玥檸和蘇曉所住的這一棟,還有一間屋子就是房東夫婦自己居住的,他們常年在舊金山工作,隻有節假日偶爾會回來度假。
房子空著也是空著,在了解到他們這一行人都是來自中國的奧運冠軍時,房東毫不猶豫地以極低的價格將房子放心租給了他們。
很快,他們辦完了入住前的所有手續,緊接著就歡天喜地地搬進了新的居所。比起此前ihouse的那一方小小的空間,所有人都笑著說,感覺生活一下有了質的飛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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哪怕兩人的住處已經近距離到隻有短短的幾步路,但韓駿依然十分尊重張玥檸的個人空間,從沒有過一次過分越界,生活裡的所有細節也都會為她考慮周全,安排妥當。
之後的日子裡,除非時間特彆緊迫,他們便很少再去食堂吃飯,學習之餘都紛紛在家裡練起了廚藝。就算不能做一頓大餐,哪怕動手做做簡餐也足矣。方凱更是暢快地表達著再也不用吃ihouse食堂那些國際性飲食的快樂。
的確,來到伯克利的這幾個月,他們幾個人吃麵包都吃到害怕。
從前在國家隊的所有事務都有專人照料,如今一切都要靠自己動手,大家在做飯方麵也都略顯生疏。張玥檸也是一樣,第一次做飯時,由於她沒有調好電磁爐的溫度,以至於油一下鍋就爆出一個火球。就這樣,球場上天不怕地不怕的“乒壇女王”被嚇得後退了好幾步。
結果可想而知,西紅柿炒雞蛋被她弄得黑乎乎的,非常難吃,張玥檸的心情顯然不會太愉快。但是大夥兒倒是完全不嫌棄,韓駿更是非常捧場,他們都已提前達成了共識,大家一起做飯,就算誰做得難吃,也不能相互嘲笑以免打擊彼此的自信心。
可韓駿卻是所有人中的特例,常年奔波在賽場,都不知是何時偷偷修煉來的精湛廚藝,他做的一手好菜,而且是地道的北京菜,這讓那天坐在餐桌前的所有人都為之驚歎不已。
“哎,不是,咱倆認識都這麼多年了,我居然都不知道你還有做廚師的天賦?”方凱的聲音又驚又喜: “阿駿啊,我看要不你今後就負責給我們做飯吃得了,省得我們五個人每天還得為吃什麼發愁!”
朱景焱壞笑答著: “我說方凱,你想啥呢,駿哥要做,也隻做給玥檸姐一個人吃,咱最多也就隻能跟著沾沾光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