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活還在按部就班地繼續,在課業任務不斷加重並逐漸開始趨於一個平穩的階段時,大家已經開始進入適應期。
然而就在剛剛適應不久,一係列學科的期中考試也即將接踵而至,原本冠軍班的小課堂開始轉入幾百人的大課,課堂上除了大腦需要時刻保持高速運轉,不可有一分一秒的走神之外,聽力、理解能力、專注度還有記筆記的能力都在此時受到了極為嚴峻的考驗。
對於這一批曾經的奧運冠軍來說,真正的壓力考驗才剛剛開始,這無疑是進入了留學生活中最艱難也是最痛苦的一段時光。很長一段時間裡,他們的日常生活時間幾乎被各種複習事項填滿,就連以往周末的懶覺也成了奢侈。
所有人都進入到了高度緊張的備考狀態,包括一向輕鬆自如的韓駿也免不了陷入了焦灼。他們開始覺得每一天都過得十分漫長,但同時又深感24小時不夠,恨不得把時間掰成兩半來用。
考試開始的前一周,張玥檸的眼裡蓄著滿滿的鬥誌,狀態卻不由自己控製地陷入了穀底,她渾身上下的每一根神經都緊緊繃著,一刻也不敢放鬆,夜間的睡眠時間一度被她壓縮到隻有短短的5小時,仿佛又回到了當年備戰奧運的那種焦慮情緒裡。
起初,她的這些情緒韓駿都是不知道的。大部分時間裡,大家還是會一起聚在學校圖書館或者家中的客廳裡一起複習,但一到晚上十點半就必須準時結束,以保證次日的充沛精力。
而張玥檸每回都是回到了自己房間後再強迫自己繼續複習一小時,如果遇到什麼難題,甚至會一直和自己較勁到淩晨才勉強入睡。可因為她白天都是依靠咖啡提神,而夜晚卻又因為攝入了過量的咖啡-因而難以入眠,睡不著,也睡不醒。
她的作息已經完全陷入死循環當中,整個夜晚都是淺睡眠,等到了真正快要熟睡的時候,天已經快亮了。從前都是她叫蘇曉起床,後來的幾天呈現出了相反狀態,鬨鐘對她已經失去了作用,每天早上她都必須靠著蘇曉的敲門聲才能迷糊地醒來。
在蘇曉嘗試規勸幾次無果之後,她隻得告訴了韓駿: “駿哥,你真得勸勸檸姐了,最近一段時間她好像一直在熬夜複習,精神狀態很差。”
直到聽了蘇曉的話,再自己接連觀察了幾日,韓駿終於看出了張玥檸的反常,一向嚴謹的她開始頻繁忘記一些事情上的細枝末節,比如忘記課表,上課翻錯書本,還比如連上交論文的時間都被她記錯。
而更明顯的,是她布滿血絲的雙眼以及青紫色的下眼圈更是發出了她的身體已經處於嚴重透支狀態的警示。
韓駿苦笑,張玥檸果然還是張玥檸,一點沒變,他早該想到她在麵對如今的考試時會如同麵對以前的比賽一樣偏執要強到油鹽不進。他深知勸是勸不住的,隻能依靠強製手段。於是那天在家裡集體複習完之後,他連帶著張玥檸麵前最重要的幾本書本資料和電腦也一起整理好收走了。
“嘿,你拿我的書和電腦乾嘛?”
“我這兩天忙著補論文,課上有幾處筆記沒抄全,借你的抄一下。”
“抄我的?你沒開玩笑吧?”她疑惑抬頭輕掃過他的臉: “這兩天上課節奏太快了,我還擔心自己沒記完整,準備拿你的書過來看呢。”
顯然,她還並未意識到他的用意,隻見他的眸色幽深,嘴角是若有似無的笑。
他抬了抬眉梢,沒反駁她,聲音故作平淡: “沒開玩笑,最近一段時間每天晚上你的複習資料包括電腦都歸我了,我剛好綜合一下,查漏補缺。你彆管了,回去好好睡覺。”
“那怎麼行!我晚上還得...”她想也沒想便脫口而出,剛打算伸手奪過,卻被他用寬厚的臂膀擋了回來。
“你晚上還得乾嘛?”
“我...”
感受到一股強大的阻力,又望向他認真看著自己的冷冽目光,她瞬間噎住。
他也乾脆直截了當: “你是不是想說,你還準備回房間繼續看書,並且這段時間你一直都是這麼過來的?”
片刻思考後,她誠實地對他點了點頭: “是,可我壓力太大,隻有抓緊一切時間複習,把大部分的時間都用在書本上,記憶才能深刻,我自己也能安心點...”
他無奈地歎口氣,摸了摸她的腦袋: “那你要不要看看自己現在的黑眼圈和眼睛裡的紅血絲有多重呢?”
“有嗎?哪有很重啊,彆那麼誇張...”她淺淺勾了下唇,仰頭注視著微微蹙眉的他,故作輕鬆說道: “我以前在備戰各種大賽的時候也是這麼過來的,我很習慣啊,再說這眼看著也就剩下不到一周的時間了,我可以再堅持幾天,沒問題的...”
“你確定?”他果斷搖著頭: “檸檸,我知道你對自己的要求和目標都很高,可你現在的作息完全處於混亂當中,蘇曉說你每天的覺都不夠睡。再這樣下去,你是希望考試還沒結束,自己的身體就先一步垮掉嗎?”
“可我真的感覺還行,我的身體都跟著我這麼多年了,我自己有數,你不用擔心...”
“拜托,你的身體都開始頻繁出現警報了,你還覺得沒事兒,這叫有數嗎?”他被她說得哭笑不得,忍不住伸手捧起她的臉,輕輕捏著她的臉蛋: “你這個傻瓜什麼時候才能不這麼倔?”
她歪著腦袋咧嘴一笑,還想繼續負隅頑抗,語氣卻有點發虛: “那...真的不可以了?”
“當然不可以!除了學習,我還有一項更重要的任務,就是把你照顧好,”他朝她甜膩地笑著,語氣裡帶著的卻是不可再協商的強硬: “檸檸,其他的事情我都可以聽你的,唯獨這件事兒沒商量!白天你怎麼刻苦都沒問題,我們晚上一起複習的那幾個小時也完全夠了,從現在開始,你必須保證充足的睡眠!”
張玥檸原本還想最後爭取一下,結果還沒來得及開口就被韓駿強製送回了房間,而他不僅拿走了她當晚的複習資料,到了她房間後大致在書桌上掃了一眼,又接連沒收了她的好幾本筆記。
“哎,不是,你這...未免也太絕了吧?”她輕哼一聲,似笑非笑,像是不悅,又像是撒嬌。
他沉眉,有條不紊道: “白天歸還,晚上沒收,考試之前一律如此。”
失去了所有的資料和電腦,看來她也隻能放棄掙紮,不得不從今晚開始,到點就安心睡覺。
張玥檸開始陷入短暫的沉思,在自己過往的人生裡,但凡是她想做的事,基本無人可撼動她的決定,哪怕是退役之前梁鬆都經常拿她沒主意。而此時麵對著軟硬兼施的韓駿,他好像對自己永遠有辦法,總是三言兩語就能成功地讓自己屈服,且沒有任何異議。
“如果不想讓我擔心,就不要再固執了,”他上前一步擁住她: “彆給自己那麼大壓力,你那麼優秀還那麼聰明,考試一定沒問題。”
“嗯...”她靠在他的肩頭軟糯地應了一聲,輕輕點了點頭: “所有的書都被你拿走了,我也確實沒辦法了。”
“那就好好睡覺,什麼都彆想。”從她房間退出的前一秒,他還是像往常一樣,在她的額頭上留下了深深的一吻。
這段日子,還沒補完的筆記、沒完全理解的疑難問題、待修改的論文,以及留學後迎來的首場重要考試,多重壓力疊加在一起,的確壓得張玥檸喘不過氣來,她亟需爭分奪秒,抓住所有可以利用的時間試圖找補一些心理安慰,卻不想這樣一來反而讓自己因為大腦沒有得到充分的休眠而徹底陷入了混亂的節奏中。
而這一晚,韓駿的行為確實起到了推波助瀾的作用。為了徹底調整作息,讓自己養精蓄銳,也為了不再讓彆人跟著自己擔心發愁,張玥檸放空心緒,吃了一片安眠藥,早早地躺在了床上。之後隨著藥性的發作,困意洶湧襲來,接著一個翻身便沉沉睡去。
總算是一夜好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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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韓駿的幫助下,脫離了緊張焦灼的狀態,鎮定自若地以一顆平和的心態來應對考試的張玥檸,終於拿到了令自己滿意也令所有人都折服的全A+成績,毫無懸念地成為了冠軍班的第一名,而韓駿緊隨其後,位列第二。
如此優異又巧合的成績,是意料之外,卻也是情理之中,這讓導師在課堂上情不自禁地向兩人不停豎起大拇指,還誇讚他們,是天造地設郎才女貌的一對。
韓駿一臉驚歎打趣張玥檸,不僅能在人才濟濟的中國國乒隊拿下雙圈大滿貫,還能在同樣人才遍地的伯克利拿下100%的A+,這未來的身價絕對意想不到。而他天天陪著她泡在圖書館裡,並且還在考前的一星期及時讓她懸崖勒馬,這成績自然也有他一半的功勞。
張玥檸先是冷淡地睨了他一眼,而後笑著調侃他自作多情。
手忙腳亂又令人窒息的考試終於圓滿結束,在一片七嘴八舌的起哄和歡笑聲中,眾人興奮地吆喝著韓駿和張玥檸必須請客吃飯。他們一起開車去了Costco采購食材,一起齊聚在家裡,熱熱鬨鬨地來了一場豐盛的火鍋,還喝了來到伯克利後的第一頓酒,一直狂歡到深夜。
次月中旬,接近年尾,課業壓力將會相對小很多。偶爾聽男生們聊起,美國是車輪上的國家,很多留學生都說出門不開車幾乎寸步難行。不過美國的駕駛證比國內容易考,隻需筆試和簡單的路考就可以順利拿到駕駛證。
鑒於美國駕駛證回國後可以換成國內駕駛證,張玥檸思忖良久後還是心動了。後來,平日裡除了正常的教練陪練外,基本都是韓駿坐在旁邊的副駕上,帶著她在人少的路上一點點練習。
她還記得每次練車時自己慌張的手汗,可轉頭看韓駿時,他總是掛著對她滿臉相信以及根本不在乎生命的笑。他一直鼓勵她大膽往前開,隻要保證人沒事就可以,這車不管碰壞多少次都由他來賠。
每次說到這裡,他們總會相互打趣,她白著眼揶揄他,是不是有錢人家的紈絝子弟都像他這樣揮金如土,他馬上就樂嗬嗬地反駁,說自己完全是靠努力才上位的奧運冠軍,可不能拿他和那些敗家的紈絝子弟混為一談。
但無論怎樣,他的話還是給予了她莫大的安全感。她一直沒告訴過他,之後的一段時間,隻要副駕上沒有他,或者不是他,她都不敢輕易踩油門。
最終曆時一個多月,忙完了較為輕鬆的期末考,張玥檸也順利拿到了駕照。緊繃了近一年多的神經終於可以完全鬆弛下來,她也破天荒地有了想要愉悅身心的想法,這一次是她號召大家坐她開的車一起去周邊兜兜風。
於是所有人開始歡天喜地準備著來到伯克利一年之後第一次真正放鬆的外出,他們先是去了學院的後山,這才發現伯克利分校其實特彆美,古典中四處透露著自由浪漫的氣息,而伯克利的大鐘正對著金門大橋,距離舊金山也隻隔著一條bay bridge的距離。
黃昏時分,他們一起在後山等待日落,看著遠方的金門大橋和繁華的舊金山逐漸沒入殘陽裡,斑斕的色彩在明澈的天空裡如夢如幻,橘燦燦的金光如同星星眨眼般熠熠生輝,接著遠遠映入每個人興高采烈的笑容裡,讓人一下忘卻所有的煩惱。
夜晚降臨,他們一起在深夜山中遙望著浩瀚星雲,張玥檸趴在車窗上抬頭看著星空,深眸陶醉在夜色裡比星空還明亮,在她感歎大自然景色的美妙時,韓駿卻告訴她,他覺得她才是這變幻莫測的星雲下最美的風景。
後來,他們還一起去了附近的安大略湖,多半的平穩路段都是張玥檸在開車,隻有在路況或視野不佳時才會換韓駿救場。蘇曉感歎張玥檸的學習速度如此之快,韓駿在一旁先是對張玥檸的聰慧一頓誇讚,隨後毫不謙虛地說另一方麵還是得益於有他這個好老師。
大概是近一年的共同生活保留了太多重疊的愛好和習慣,韓駿和張玥檸每次去逛超市,放進購物車裡的都是同一個牌子的牛奶和火腿,他們都偏愛同一家咖啡店的同一款咖啡和牛角包,他們都愛逛學院附近同一家黑膠唱片店,他們都喜歡聽Brian Culbertson的爵士樂。
在後來的生活裡,張玥檸也終於學會了怎麼使用咖啡機煮咖啡,怎麼製作出好吃的蘑菇肉醬、意大利麵和夏威夷披薩,甚至在大夥兒一起試錯的過程中,她還跟著男生們一起學會了調雞尾酒的絕活。
不知不覺,來到伯克利已一年多的時間,張玥檸始終保持著前行的腳步,全憑本能,方向明確,在自己亦步亦趨的成長裡,她從來不曾想過要回頭,過往念念不忘的一切都已被她留在了那座最熟悉城市的某個角落裡,再沒有被提起過。
甚至就連自己所有的愛好和習慣都在和身邊始終陪伴著自己的那個人變得越來越像。
原來,生命是很堅韌的,曾經牢牢束縛自己的鐐銬一旦被打開,生命便會自由地起舞。就算受過再大的傷,都能隨著新生活序章的開啟和時間慢慢的推移,逐漸自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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隨著全年尾牙的到來,聖誕節將近20天的假期也如期而至,這也是來到伯克利後的第一個重大節日,大家都默契地沒有選擇回中國,而是不約而同地想要聚在一起,在異國過一個真正溫馨浪漫的聖誕。
大家一起采購聖誕樹和所需的裝飾品,一起煮熱騰騰的熱紅酒,一起圍在廚房裡做美味的火雞,在聖誕樹下交換禮物,然後一起準時在十二點的鐘聲裡互道第一聲Merry Christmas。
“檸檸,這個假期,我們一起出去出去旅行吧。”
正當張玥檸的目光還停留在麵前的雜誌上,聽到韓駿的一句話,她好奇地抬頭,眨了眨眼: “去哪兒?”
“去紐約。”
“怎麼突然想到要去那裡?”
“加州沒有冬天,更不會下雪,”他看起來非常真誠地對她說: “我們先去周邊的城市看看,最後一起去你最愛的城市看雪,怎麼樣?”
隨後,她僅用了兩秒的時間做了決定: “好主意,出發。”
這一年的首個長假,他們就這樣愉快地踏上了上千英裡的旅途。他們先是從伯克利飛到了舊金山,然後租了一輛車自駕從舊金山到黃石公園,從黃石公園途徑鹽湖城去往洛杉磯,再計劃從洛杉磯坐飛機最終抵達紐約。
旅程多半是他開的車,隻有他覺得累並且路況合適時,才會讓她開,換他休息。
他們一路看遍了各種美到不可思議的景致,黃石湖的壯麗日落,太浩湖的清澈湛藍,雪山密林的神奇巍峨,內華達山脈的波瀾壯闊,還有鹽湖城的恬靜淡雅。
當廣袤無垠的荒漠峽穀、危峰兀立的懸崖峭壁以及田野間成群漫步的野牛麋鹿真實地呈現在眼前時,那種對大自然的敬畏和向往幾乎是瞬間從心底油然而生。
行駛在一號公路的夜晚,稀疏的路燈在道路兩旁若隱若現,看不到儘頭的路途中,他們的車是筆直公路上唯一的一輛。搖下車窗,周遭寂靜無聲,能聽見的隻有螽斯和蟋蟀的低鳴,還有他們車裡一直循環播放著的兩首關於加州的經典音樂,Albert Hammond的《It Never Rains in Southern California》和Eagles的《Hotel California》。
一首是躍動式的歡快,一首是沉浸式的舒緩,他們歡笑著一邊跟著節奏晃動身體打節拍,一邊驚歎於天地萬物的悲憫與壯闊。
抵達特拉基小鎮時,他們在一家咖啡館裡停下歇腳,這裡有著自成一派的隱逸姿態,身處其中仿佛就有了種與世隔絕之感。他們坐在咖啡館頂層向陽的一側,品嘗著地道的熱狗與美式,愜意欣賞著遠處波光粼粼的唐納湖,以及一段段不知名的綿延山峰。
後來,在去往洛杉磯的途中,他們在一段漆黑且沒有任何路燈的鄉間小路上開了一晚的夜路,因為沿途始終沒有合適的服務區,更沒有合適的酒店,停下來也並不安全,他隻能一路往前開著。
直到旭日升起,他們才抵達下一個小鎮,在一個安全又僻靜的露天停車場內,兩人終於決定在車上休息一會,補個覺。
小小的車廂內,她對他說: “快睡吧,我留意著外麵。”
“好。”他溫柔一笑,閉上眼睛便沉沉睡去,強撐了一晚上的精力也在那一刻消耗殆儘。
她醒來時,已經是正午,陽光灑滿整個車內,身側的他正對著自己,依然在熟睡。開了數個小時的夜車,他著實疲倦,她沒有打擾他,隻是在一旁靜靜看著他,這也是她第一次這麼近距離地看他的臉,額前的碎發因為勞累有著幾分淩亂,她嘗試伸手將它們輕輕歸於一側。
她的動作已經足夠輕柔,但還是驚擾了他,他微挪了一下身體後緩緩睜眼。
那原本想要收回來的手停滯在空中,她不好意思地說道: “抱歉,是不是我吵醒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