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並沒有,是我自己自然醒,我睡得很好,精力也恢複得差不多了,”他寵溺地拍了拍她的頭: “你呢?”
“我也睡飽了,”溫暖的陽光下,他的麵容看起來無限柔和,她朝著他笑了笑: “你要不要再休息一段,換我來開?”
他在車載OnStar上看了一番,在確定前方的路段是安全且平穩的之後,同意了她的想法。
這一段旅程在他們彼此心間滋長的情緒,不僅是沉浸在如人間仙境般的自然風光裡,更是在夜幕降臨與朝陽初升的時刻,那一方小小空間裡他們對彼此百分百的信任與依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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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駕的公路旅程圓滿結束,在洛杉磯停留兩日後,他們如期搭上了前往紐約的航班。飛機落地時,紐約還未下雪,但就在剛下飛機的那一刻起,他們便感受到了與加州完全不同的兩個世界,凜冽刺骨的寒風第一時間撲麵而來,與北京相比都是有過之而無不及。
紐約的那家酒店裡,是他們第一次共處一個房間,不過是一個套間。
張玥檸裹緊睡袍從浴室出來的那一刻,一向不愛用吹風機的她,頭發還在濕噠噠地滴著水,她隻是用毛巾慵懶地擦著。
韓駿看了一眼她,便起身繞過她身邊,走進洗手間拿出了吹風機,對她道: “彆感冒了,頭發我幫你吹。”
她下意識地想順手接過: “沒事兒,我自己來吧...”
他沒聽她的,拉著她的手坐到了床邊,接上了電源,接著吹風機嘈雜的聲音便響起。
他的手掌很溫柔,吹風機拂過的風都帶著他身上特有的香氣。那一刻她是恍神的,她根本不敢抬頭看向前方鏡子裡的彼此,心跳也猛地漏了半拍,喉嚨一直不自覺地在做著下咽的動作。
吹風機關掉時,世界恢複一片寂靜,她內心萬馬奔騰,可還是裝作鎮定地隨手摸了摸頭發,已經吹到半乾,她笑著對他道: “謝謝。”
在他轉身去忙其他事情時,她才忽然反應過來自己此刻的心跳有多快。
傳說中的紐約是一座充滿矛盾的城市,因為它總是秩序與混亂並存,繁華與沒落共生,但儘管如此,它依然是美國的第一大城市,同時更是全球的金融中心和一座充滿藝術娛樂氣息的文化之城。
終於卸下多日的疲憊,張玥檸閒適安心地站在窗前俯瞰夜景,籠罩在濃霧中的繁華街道托起縱橫交錯的來往車輛,兩岸的歐式建築在光影陸離中耀眼而璀璨。
他們住的這家獨具風格的老式酒店保留了傳統的壁爐,木柴燃燒時不斷發出滋滋啦啦的聲響,房間裡的電視正播放著一檔不知名的老電影,這些剛好與遠方陣陣空曠而寂寥的汽笛聲摻雜在一起,讓人仿佛置身夢境,卻又帶著濃重的煙火氣息,美好得竟有點不那麼真實。
“檸檸,想不想喝點兒酒?”
韓駿的一句話讓張玥檸回神,轉過頭的時候看見他正在一旁整理著行李箱。
“怎麼,這兒還有酒嗎?”她循著他的方向慢慢湊了過去。
“你忘了嗎?這是我們在舊金山買的,”他拿出自己箱子裡的那瓶紅酒,很無害地笑: “如果我們不喝,回去的時候就需要托運了。”
“行啊,一起喝點兒吧,”她很快回答: “慶祝一下我們在伯克利這順利的一年。”
於是,他們倚靠著沙發,在沙發前的地毯上坐下,他在兩隻高腳杯裡分彆倒上酒。
“那麼,恭喜我們這一年的伯克利生活完美收官,同時也祝我們的下一年更加順利!”他舉起酒杯和她相碰,高腳杯的聲響一如既往地清脆好聽,他們愉悅自然的動作也顯得無比落拓瀟灑。
電視的音量剛剛好,於是那部老電影咿咿呀呀的聲源變成了他們交談的背景音。他們在一起這麼久以來,幾乎每天都忙碌地輾轉於繁忙的學業中,如今也終於有了坐在一起愜意又靜心的談天時刻。
他們一起分享了很多小時候趣事,包括老北京胡同口每天清晨都會響起的鴿哨,樓下小賣部裡永遠吃不膩的山楂味冰棍兒,院子裡高大常青的老槐樹,對門那些每天都喜歡家長裡短的鄰居,外婆和奶奶燒的年夜飯總是比媽媽做的好吃,還有從長輩那裡收來的偷偷藏在枕頭底下的壓歲錢。
他說他小時候是違背了父親起初希望他繼承家裡京劇或音樂衣缽的心願,憑著愛好和滿腔熱血,在偶然一次跟隨表哥去了一趟遊泳館後就堅定地選擇了跳水,她說她從小就沒有女孩子的文雅,總愛和男孩子追跑打鬨,後來家人發現了她活潑愛動的個性,才給她選了最適合自己的乒乓球這樣一項好玩兒的“遊戲”。
她給他講自己小時候在什刹海體校時總愛吹口哨,被隊友誤認為是宿舍進了男生的糗事,他給她講他和隊友們第一次在訓練館學大人模樣抽煙,最後被教練挨個體罰的尷尬。
她說自己以前曾消極比賽被禁賽,不被人理解的時候還拿餐刀紮過大腿,他說自己曾經因為狀態低迷,在訓練時還在跳台上磕破了頭,就算把泳池的水都染紅了一片,他依然不願放棄訓練。
他們就這樣一邊喝酒,一邊有一搭沒一搭歡聲笑語地聊著過往的那些事。幾杯紅酒之後,她的腦袋有些發沉,太陽穴突突地跳,鼻尖下滲出絲絲密密的嚶嚀飄在空氣裡輕輕融化。
大概是看出了她微醺迷離的狀態,他隻是伸出手用力一握,那顆小小的腦袋就輕巧地跌入了他懷裡。
靠進他臂彎的瞬間,她一直沒有動彈,隔著薄薄的衣衫,她能清晰地聽見來自他胸口處沉穩有力的心跳聲。
“檸檸...”空氣裡沉默了數秒後,他忽然輕聲開口: “你睡著了嗎?”
“沒有,我還清醒著呢。”她這才把臉緩緩抬起來一點,探出那雙朦朦朧朧堪比霧靄的眼睛。
他低頭看了看她的臉: “我想問你個問題。”
“你說。”
“在遇到我之前,你...有沒有愛過彆人?”
聲音是沒有重量的,以致於他簡單的問句落下後的數秒之間,一切虛無到就連她自己都沒有發覺自己的身體在微微顫抖,身體裡的傷痛記憶也全部在第一時間被喚醒。
於她而言,那些潰爛的溫情就像過期的食品,在她決心開始新生活的那天就已經被她徹底斷舍離,就像把廢棄的東西扔進垃圾桶,那一刻也仿佛扔掉了曾經破碎腐壞的自己。她自信地以為自己早已在坦然接受後獲得痊愈,哪怕連一丁點頑疾和病痛都未給自己留下,更彆提還會有重拾回憶的那天。
可是,這個如此敏感又沉重的話題,還有記憶裡的那個自己努力了很久想要忘記的人,都在彼時被他毫無預兆地提起,自己費心築起的高牆在就這樣在短短幾秒內土崩瓦解。一股酸楚瞬間橫衝直撞地湧進鼻腔,心臟深處忽然也像被針紮了一般,疼得她眉頭都皺了起來,就像是往日種下的一根刺,現在要被生生拔-出來一樣疼痛得窒息。
她僵硬地將暈沉的腦袋垂在他的肩頭,錯亂了好久,沉默了好久,沒有開口,也沒有抬頭。下意識地闔上眼皮,握拳的指尖不由地更加收緊力道,掌心也被指甲剜得一陣又一陣生疼。翕動著酸痛的鼻尖,呼吸變得破碎又沉重,她卻還是緊咬著下唇不敢出聲。
她已經安靜了太久,他這才緊了緊環住她肩膀的胳膊,打破了死一般的沉寂: “好吧,如果你不想說...”
“沒有,沒什麼不能說的,”她搶下了話頭,深吸一口氣,嘴角扯出一抹牽強淡然的笑,故作輕盈道: “在此之前我一直是個在感情上很愚鈍的人,我甚至都分不清什麼是喜歡什麼是愛,所以...沒有過。”
“抱歉啊,檸檸,我隻是好奇,隨便問問罷了。”
“沒關係,我不介意,”聽著他柔柔的聲音四散在空氣裡,她微不可聞地鬆了一口氣,從他的肩膀裡抽離,抬頭對他笑著: “你也不需要因為這種小事兒和我道歉。”
他點點頭: “我也是,你是我這輩子第一個愛上的人,也是唯一的一個。”
她是唯一,那羅薇是什麼。她也真的很想趁此機會開口問問關於他的故事,可當他再次伸手將她妥帖地環繞在懷裡,她的整個鼻腔都被他身上好聞的苦橙香氣所包裹,所有複雜的思緒都被他幽深柔和的目光所吞沒,她愣是再也問不出一句話。
“檸檸,我愛你,很愛你...”
因為酒精的作用,他的聲音也隨之帶上了一絲輕顫和旖旎。並未等她答複,他鬆開臂膀凝望她,忍不住握起並輕撫她紅撲撲的小臉,不顧她目光的遊移和亂晃,慢慢地俯身,伸手輕輕按住了她的後腦,輕柔地吻上了她的唇。
兩唇相抵,她並沒有任何掙紮,她原本以為這個吻還是和從前一樣隻是淺淺的蜻蜓點水。
開始,確實如她所料,他輕輕地觸碰她的唇,淺淺地吻著她,她覺得他應該可以有效克製自己,繼續照顧她的情緒,留給她足夠適應的空間。
儘管她回應的動作還是不那麼自然,可她還是應景地伸手攬住了他的脖子。就這樣,原本淺嘗輒止的吻,因為她的配合變得更加放肆起來,他的呼吸開始變得更加急促,動作開始循序漸進,開始嘗試更深入地探索,整個人借著酒意已經完全帶上了某種攻擊性。
她這才意識到,他們交往許久,這種戀人間的親密關係本應順理成章。他也不過是個27歲的年輕人,他深愛自己,他不可能永遠保持理智和從容。
最後他再也無法繼續壓抑心中呼之欲出的愛意,她也抵抗不了來自他身體的巨大力量,當他們的舌尖終於第一次產生相碰時,她感到自己被他抱得更緊。
被來自他如海浪般搖曳起伏的洶湧yu望吞沒後,她遲鈍的大腦頓時喪失了思考能力。唇舌交纏直至兩人皆有些喘息,他短暫地鬆開了她的唇,接著將她輕輕抱起放在了沙發上,他紅光流轉的眼睛在房內昏暗的燈光下夾雜了極致又狂熱的情意和愛-欲。
在他重新吻上她的時候,她卻開始陷入極度的恐慌,心跳加速,幾近窒息,大口大口地想要抽身得以呼吸,四肢酸軟全身發熱腦袋發暈全都在這電光石火間全部閃現。
她忽然睜開眼,愣愣看著他,原本環住他脖子的手開始落到他的肩上微微用力試圖推開,他也睜眼,他此刻的內心也許有片刻猶豫,但動作依然是果斷的。他對她用眼神肯定,用眼神安撫,即便她還有那麼多的猶疑和不安,但他已經不想鬆手了。
他的吻開始滑落至她的耳根和脖頸,她緊鎖著眉頭感到渾身緊繃又僵直,直到他撩開了她的衣服,溫熱的手指觸碰到她腰部的瞬間,她終於恢複了清醒,再也忍不住,狠狠抓住了他的手,半撐起身體,驚慌失措地製止並結束了接下來可能發生的一切。
“對不起,對不起,對不起...”
她本能地不知說了多少句“對不起”,她的眼眶瞬間殷紅,唇齒顫抖,周身帶著驚懼,狼狽地整理好自己的衣服,迅速退到另一側的床頭,甚至險些碰掉床頭櫃上的座機。
她抓過被子將自己無助地蜷在了角落裡,隱忍抽噎得連身子都直不起,茫然無措的雙手狠狠將被角擰出斑駁,紅眸閃過他的一瞬,無意識地充斥著滿滿的警戒和敵意。
“檸檸...”
“對不起,我還沒有準備好,我做不到,對不起...”說著,口中有絲絲鹹澀的味道聚集而來,她這才驚覺臉上早已淚漬縱橫。
他也慌亂地走到她身邊,卻絲毫不敢觸碰她,隻得在床沿邊坐下來,無力地垂頭沉默了很久很久。
“不,是我的錯,是我沒控製好我自己...”隔了半晌,他低沉著聲音再開口: “我應該是保護你、照顧你的那個人,我不該這麼衝動讓你害怕的...所以,該說對不起的人,應該是我...”
他轉過頭,她含淚看著他的眼睛,那雙寂靜如海的眼眸裡依舊透著滿滿的內疚和疼惜。他永遠那麼溫柔又溫暖,即便剛剛是因為自己的不堅定而讓他受了委屈,他還是那麼體貼,處處為她著想。
“不是,你彆這麼說...”她帶著輕微的嗚咽,強迫自己恢複著平靜。她想安慰他,於是緩緩上前挪到了他身旁,把腦袋靠在了他的肩上: “你對我一直都很好,你沒錯,是...是我的問題...”
他的嘴角牽起一絲不易察覺的笑意,終於緊緊握了一下她的手,然後用指腹輕柔地撫過她的雙頰幫她拭去淚水,伸出雙臂再次將她抱在懷中。
“檸檸,我們...”良久,他鬆開懷抱,握住她的肩膀,認真看著她,顫著低啞的聲音繼續嘗試尋求一個答案: “我們會一直在一起,對吧?”
那一秒,他們的耳畔隻剩下彼此輕微的呼吸聲,時間好似在此刻凝結至冰點,她一度被混亂和痛楚不斷拉扯,他每一寸目光的遊離都讓她倍感煎熬。
看著這個一直給予自己無數溫暖和依賴,在陌生的國度裡幾乎為自己撐起一片天,看似永遠無堅不摧的大男孩,在今時今日竟也有了如此脆弱不堪的一麵,他的語氣裡帶著滿滿的無奈和頹然,他看向她的眼睛始終閃爍有詞,甚至在他的眼角也含著若隱若現的淚光,她的心跟著一陣陣撕裂的鈍痛。
她知道,他迫切期待著能從她的眼底攫取到哪怕一點點希望。
隻是那一瞬間,仿佛感到身體裡有一股力量想要噴薄而出,這種感覺沒頂而來,將她卷入浪頭,高高舉起再狠狠拋下。她多想給予他肯定的回答,告訴他在接下去的漫漫人生旅途中,他們不會分開,他們會一直在一起,攜手前行,直到世界儘頭。
這是她暗自許諾過的最大膽也是最奮不顧身的一件事。
但事實卻是,晦暗不明的光線裡,她無力地看著他眼底翻覆的黑雲鋪天蓋地襲來,濕漉漉得仿佛隨時準備為她降下一場磅礴大雨。她隻是努力抽動嘴角,極力勾出一抹勉強的苦笑。
而她能用來回答他的,唯有漫長的沉默。
最終,看著她那雙依然迷霧朦朧的眼睛,他知趣地深呼一口氣,順了順她淩亂的發絲,眯起眼睛對她道: “檸檸,你放心,我以後都不會再讓你哭了。”
那一夜,他們分彆安靜地睡在了各自的房間裡。過去的往事承擔了今夜兩個人的失眠。
那一瓶紅酒沒有讓張玥檸腦子混亂,反而是讓她開始變得愈加清醒。她躺在床上閉著眼睛,輾轉反側很久很久,突如其來的回憶牽扯,七七八八的陳年舊事,都在此刻一股腦被傾倒出來,她感到渾身哪裡都疼,頭疼,心疼,就連呼吸都疼,這些都是記憶裡的那個人給的。
最後,滾熱的眼淚不斷落下,沾濕了大半邊枕頭和被角。
他們第二天醒來,都很默契地淡忘了昨晚發生的事,誰都沒有再提。
未完的旅程還在繼續,他們之間親昵的動作和話語一如往常。在兩天後大雪紛飛的紐約市,他們戴著情侶戒指,十指相扣地漫步在紐約最繁華的時代廣場和第五大道,他們相互鄙視著對方還都略顯生疏蹩腳的英文,然後肆無忌憚地在漫天大雪的街頭笑到前仰後合。
似乎一切都沒有變,他們依舊像從前那樣陪在彼此身邊。
隻不過,彼時的她還未真正意識到,他們看向彼此的神情裡除了往日的柔情,她還下意識地多出了幾分刻意的閃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