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年的世乒賽開賽在即。張玥檸接到央視體育頻道發來的郵件，邀請她五月初前往荷蘭鹿特丹擔任比賽現場的解說嘉賓時，正逢迎來伯克利學院20天的歸國假期。

讀完郵件的瞬間，張玥檸深深倒吸一口氣，不禁微微皺眉，愣愣凝視著手邊咖啡上漂浮著的奶泡。神思在有了短暫而混亂的抽離之後，她使勁晃了晃腦袋讓自己清醒了幾分。

誰承想，在她想好婉拒說辭不到五分鐘的時間，剛準備鄭重地回複郵件，梁鬆的電話跟著打了進來。

隨意的幾句寒暄結束，梁鬆很快切入了主題： “玥檸，世乒賽期間你剛好回國休假，你就直接從舊金山飛鹿特丹吧，不必再轉回北京了。”

聽梁鬆輕描淡寫地說完，張玥檸便直接向他表達了拒絕之意： “梁指，我最近...其實狀態不是很好，現場解說的工作，要不我還是不去了吧？”

“嗯？怎麼不好了？”梁鬆聲調上揚，語氣將信將疑： “據我所知，你去年所有考試的成績是全A，和韓駿的感情也挺順利的，怎麼會狀態不好？”

什麼事都瞞不過梁鬆，張玥檸隻得自顧自摩挲著指尖，再次開口時也全然沒了底氣： “其實目前的學習壓力挺大的，我是怕自己的精力會有點跟不上...”

“我知道你是不喜歡在大眾麵前露臉，但這次也是巧了，趕上你休假，又是央視的邀請，還有總局領導和教練組的要求，你得來，”雖是不容商議的口氣，梁鬆的態度卻格外有耐心： “彆忘了，你現在還沒正式退役呢，國家隊的行程，如果沒有特殊情況，最好不要拒絕。”

聲音定格，空氣裡突然安靜下來，靜得讓人心悸。

梁鬆語氣放緩，再次補充道： “再說了，你難得休假，不得回來見見我們，敘敘舊嗎？你這孩子，總不至於在國外待久了，就像脫了韁的野馬似的，不知歸途了吧？”

“當然不會，您說哪兒去了，梁指...”

張玥檸明知道自己現在的狀態根本不適合所謂的“敘舊”，她了解自己的內心，當初好不容易逃離北京，躲開所有的回憶，不長不短用了一年多的時間，才慢慢適應了全新的人生。現在央視和總局的一個不可抗拒的命令又需要她重新回歸，麵對從前的集體和舊人，她遲鈍消極，思緒混亂，跨出這一步對她而言倍感艱難。

可同時她又懂事地明白，她沒有任何拒絕的正當理由，正因為當時離開得倉促，自己現在還在掛拍狀態，並沒有走過正式的退役流程申請。當國家隊有官方行程需要召回時，她理應百分百全力協助，責無旁貸，沒有商量餘地。

她並不是個公私不分的人，她的內心有一個聲音在反反複複提醒著她：「彆躲了，躲不掉的。」

她凝神幾秒，最終還是給予了梁鬆肯定的答複： “好的，梁指，我會安排好時間，到時候準時到。”

電話掛斷，張玥檸喝掉手邊杯子裡剩下的咖啡，沉沉地靠在了椅背上，閉上了雙眼。

從收到郵件到接到梁鬆的電話，明明沒有一個字提及程啟鋒這個名字，她卻非得在心中拐好幾個彎想到他。

那天晚上，張玥檸翻來覆去睡不著，一向不愛網絡世界的她幽靈般地裹在被子裡抱著電腦，開始拿國內的搜索引擎瘋狂輸入他的名字。在他們分離這一年半多的時間中，她企圖在這個包羅萬象的虛擬世界裡，尋得有關於他哪怕一丁點的蛛絲馬跡。

國家隊“直通鹿特丹”隊內大循環第一輪，他的成績並不理想，在所有主力都晉級的情況下，他以一勝兩負的成績落選八強之外。然而在第二輪當中，他竟意外地打了個全隊第三名的好成績。這樣一來，他也順利拿到了世乒賽的單打名額。

在記者將全隊總結會發回的實時報道裡，她看到他站在隊伍第一排的正中央，在被李國亮點名表揚後，沾沾自喜、神采飛揚的笑容。

那種天生劍眉星目的撩人氣質，還有笑起來獨特的忘乎所以、張揚自得的傲氣，是隻屬於他的。那一刻，她也跟著欣慰地笑起來，在鏡頭裡她仿佛看到了多年前年少的他，以及見他的第一眼就情不自禁淪陷多年的年少的自己。

其實來到伯克利這麼久，她和梁鬆、吳娜還有鄧楠她們經常聯係，她也時常能接到孟霖、吳赫他們打來的語音或視頻電話，不過每一次都沒有程啟鋒。不知是真的緣分已儘還是他刻意回避，他們從不曾聊過隻言片語，隊友們也從不在她麵前提及過他。

但她記得唯一的一次，她與男生們的某一回視頻聊天，在他們的通話過程中，程啟鋒無意出現過，在隱約聽見了他久違聲音的同時，他還在鏡頭前一閃而過。

他的突然出現讓畫麵幾乎靜止，男生們默契地欲言又止，而她也恍然如夢，悻悻收了聲，低下頭去忙彆的事，怯懦地不敢發出一丁點聲響，試圖掩蓋掉所有慌亂不安的情緒。

直到他意料之中地躲開，他們的視頻通話才恢複了正常。

她猛然發覺，在過去的一年多時間裡，自己雖然很少想起他，甚至在另一個人的陪伴裡她幾乎已經快要將他徹底忘記，可心口的疼痛卻分毫未減，以致於此刻重新在鏡頭裡看到鮮活又熟悉的那張臉時，她的大腦開始暈暈乎乎，蒙上了一層與現實解離的迷失感。

很多事就這麼破了局。原來，她根本沒有忘記他，她還是會忍不住想他，想了解他所有的一切。

隔了很久很久，有些感情可能不再像當初那般如洪水奔湧，可有人時不時往湖裡丟了一顆小石子，微風時不時把湖麵吹皺一次又一次，落下的雨滴時不時讓湖麵泛起一陣又一陣漣漪，於是，湖麵再也恢複不到從前的平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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冠軍班眾人的獎學金也隨著假期的到來一起進了賬，同時收到這兩樣東西的時候，大夥兒歡呼聲一片，興奮地感歎著又是錢又是假期，簡直太幸福，過去這一年的辛苦和努力總算沒白費。

韓駿原本想和張玥檸一起回北京，卻被她告知她要直接飛往鹿特丹。

她無奈又俏皮地跟韓駿打趣著： “我本來也不想去的，可我居然忘了自己現在還沒退役，還不是個自由之身。”

“原來如此啊...”韓駿停頓了一下，臉色變了變，但還是很快恢複了正常： “那要我陪你去嗎？反正是休假，世錦賽也就一周時間，之後我們再一塊兒回北京。”

“彆啦，咱這都多久沒回北京了，你也該回家陪陪你爸媽，”她沉靜地對他如實道： “我大概一周就回，這次回北京也就準備正式遞交退役申請了。”

“好，但你要做解說嘉賓的事兒應該很多球迷都得到消息了，”他衝她露出一絲壞笑，調侃著說： “在機場有可能會被圍堵，你自己要當心啊，最好走VIP通道。”

她搖搖頭無奈笑著： “算了吧，還真拿我當明星了呀。”

“不然你以為呢，你早就是明星了，”他的臉上笑意不減，卻話鋒一轉，問了她一句更直接的話： “檸檸，等你回北京，我這次想...帶你去見見我爸媽，好嗎？”

“這次就見嗎？是不是...快了點兒？”她正收拾行李，忽然嘴角平直地轉頭看他。逃避是她本能的慣性反應。

“這還快嘛？我們在一起都快兩年了，檸檸，我們之間也一直很穩定。我爸媽之前給我打電話，他們很關心我們的情況，也一直都想找機會見見你。這次剛好回國，我覺得是個很好的時機。”

他的語氣和往常一樣真誠懇切，卻聽得她壓力倍增。感情上的事每次一到需要她來做決定的時刻，她就變得很鈍，總是無法第一時間給予反饋和回應。

身旁的人感到氣氛不大對，忙詢問： “檸檸，你是不是還有什麼顧慮？”

“沒什麼，隻是...隻是你剛剛說的有點兒突然，我還沒做好準備...”她漸漸收回不安的眼神，抬頭對他友善地笑著： “要不，等我從鹿特丹回來，我們再商量一下，可以嗎？”

“行，你彆緊張，也彆有壓力，”他笑了笑，仿佛對她的婉拒已經有了預期： “那北京見，我等你回來。”

她這才如釋重負地深深鬆了口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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聽著廣播裡乘務員溫柔的播報，張玥檸脫下眼罩，看向了窗外，機翼上星星點點的光圈融在夜色裡，互相交融，靜謐無比。

經過漫長的轉機和近16個小時的飛行，飛機即將在30分鐘後降落在鹿特丹機場。

她適當調整了自己的儀容，順手整理著手邊隨身物品的零碎，之後又靜靜地倚在了靠背上，等待飛機降落。

當地時間18:25，張玥檸剛在行李條處取下行李，便接到了方瑩的電話。

“檸姐，你出來了嗎？我來接你了。”

“嗨，我都和梁指說了，你們不用來接，我自己直接去酒店就行了呀。”

上飛機之前，梁鬆就已經給她打過電話，問她需不需要人接，她本來是拒絕了的，她一向不喜歡麻煩人。

“不行啊，後來梁指想了想，怎麼都覺得不妥，你要做解說嘉賓的消息大眾都知道了，你覺得記者還有你的球迷們能放過這麼好的一個親密接觸你的機會嘛？所以梁指就派我來給你保駕護航咯。”

看來還真給韓駿說對了，張玥檸自顧自點了點頭： “好，那你現在在哪兒？”

“我就在出口處，這兒聚了一大批球迷和記者，剛才關於你的各種近況和落地時間，他們已經炮轟我好半天了，你馬上出來可得做好心理準備。或者你要不要考慮從VIP通道出去？我現在就去那邊等你。”

“還是彆了，正常出去吧，我馬上到。”

一向尊重粉絲的張玥檸最後還是放棄了走VIP，十分有禮貌地回應記者的采訪，友好地配合大部分粉絲合影和簽名的需求，但是源源不斷湧上來的人群儼然讓長途飛行之後的她感到眼花繚亂，最終在方瑩還有機場諸多保安的配合下，她才艱難走出了機場。

人流慢慢減少後，方瑩回望了一眼，這才舒一口氣，挽上了張玥檸的胳膊： “看吧，就這陣勢，我們不來接你，那可夠你應付幾小時的。”

“我自己也沒想過，我這都退役了，哪兒還來這麼多球迷？”張玥檸勾出一絲疲憊的笑，不解地搖搖頭。

方瑩朝她擠擠眼： “檸姐，這你就不知道了，這跟你是否退役沒關係，人格魅力可是永遠存在的。”

“噗...”張玥檸自嘲地笑出了聲，除了以前取得過的戰績的確可圈可點，除此之外，當她走下賽場，她還真沒覺得自己有什麼特彆的過人之處。

幾分鐘後，張玥檸在出口處看見了國乒隊下榻的酒店商務車，司機下車後，方瑩協助司機一起將張玥檸的行李放進後備箱。

張玥檸趕緊上去搭了把手，不好意思地說道： “謝謝啊，瑩瑩，你還有比賽要準備，今晚還來接我，真是辛苦你了。”

“客氣什麼，檸姐，這都多久沒見了，你來我們也高興啊，”方瑩笑著拉上了車門： “本來大楠和曉欣都想和我一起來的，但她們作為目前的主力，確實是走不開。我嘛，也就純屬重在參與了。”

“不能這麼說，你大循環的成績可是不差，彆小看了你自己。”張玥檸拍了拍方瑩的肩膀。

“嘿嘿，那我努力，也借你吉言。”方瑩笑得眯起了眼睛。

許是距離酒店越來越近，張玥檸的心臟開始一通毫無章法地亂跳。直到現在，她還是做不到雲淡風輕。要不是這次央視盛情力邀，再加上梁鬆他們教練組的堅持，她根本就不想來現場。

她表麵上是安靜地看著窗外，實則內心早就七上八下，忐忑不安。

“檸姐，駿哥呢？”方瑩打破靜默，嘴角掛著笑看她： “你們休假了，我們都還以為這次他會陪你一起來呢。”

“我讓他先回北京了，難得有假期，他也得回去看看父母呀。”

“那等你這次回去，你們是不是就差不多要見雙方父母啦？”

“還不確定，今年學業壓力還挺重，我本來想等明年再說的...”張玥檸淺笑著搖搖頭，想要將這個自己都不願麵對的話題一帶而過。

“仔細算起來，你們都在一起快兩年了...”方瑩若有所思地計算著： “每次聽劉老師和丹姐傳過來的消息，都說駿哥對你可好了，這麼好的感情可真讓我們羨慕...”

“嗨，用不著羨慕我，”張玥檸轉頭對方瑩眨眨眼： “你們以後都會遇到的。”

“哎，想想就不容易...”這時方瑩的手機響了兩聲，她看著手機，往旁邊掃了一眼，即刻轉了話題： “檸姐，你在飛機上休息得好嗎？這邊兒和加州可是9個小時的時差呢。”

張玥檸側了個身，懶懶地躺進座椅裡： “還行，倒是睡了一覺，不過這兩天還得再適應一下。”

“那行，今晚咱隊裡剛好聚餐，一會兒到酒店我陪你去房間放行李，然後我們一起過去。”

忽然有種被套路的感覺，張玥檸的心口微怔了一番，隨後揚了揚嘴角，揉著眉心： “聚餐？我...我就不參加了吧...”

“為什麼啊？”方瑩滿臉失落，接著語氣堅定道： “那可不行，大夥兒都在，老袁也從上海過來了，下午剛到，全隊的聚餐怎麼能少得了你呢？”

袁驛川這次和她一起擔任解說嘉賓，張玥檸也是知道的，兩人在出發前還通過電話，說要借此機會好好聚一聚。

至於今晚剛落地，就立刻隨之而來的聚餐，她不是不想參加，而是根本不敢參加。她自認為眼下自己的心態還沒有強大到能完全坦然自若地麵對程啟鋒。

“我們這次回國說是休假，其實吧，導師還給我們留了一堆的功課和論文，我連電腦都隨身帶了，”張玥檸喉嚨哽了一下，硬著頭皮和方瑩解釋道： “所以我今晚到酒店還得補論文，聚餐就真的沒時間去了...”

方瑩看著手機上不知來自誰的信息，委屈巴巴地看著張玥檸： “可是大家都強烈要求讓我把你帶過去，你要不去，我沒法和大夥兒交待呀...”

“瑩瑩，拜托你和大家解釋一下實際情況，我今晚真的去不了。不過，等你們打完比賽，真正放鬆下來，我來請客，到時候我們再好好聚一次。”

“檸姐...”方瑩抬眼，忽然皺起了眉頭，猶疑地看著張玥檸： “我怎麼覺得你不去，還有彆的原因呢？”

“還能有什麼原因呀？”張玥檸撓了撓頭： “我真的帶電腦了，不信待會兒到了我開行李箱給你看。”

方瑩大大咧咧，內心藏不住話，她猶豫兩秒，再次不緊不慢開口： “你...還是因為鋒哥，對不對？”

雖是問句，可方瑩的語氣裡是滿滿的篤定，說完她就一直靜靜注視著張玥檸，眼神不帶一絲一毫的偏移，以致於所有複雜的思緒都透過方瑩尖銳的眼神傳向張玥檸的大腦，一切都變得清晰可感。

張玥檸都沒有抬頭，甚至就連臉上的表情都沒有變過，她的目光依然停留在前方的車流裡，強忍著鎮定微微笑著。

“沒啊，看你說的，和他有啥關係，”張玥檸語調異常平靜： “事實如此嘛，我有功課，要為解說提前做準備，今晚還得好好調個時差，不然精力真的跟不上...”

“老孟以前不是總說我，是個隨時都有可能開啟省電模式的人嘛，”看著方瑩有點為難的樣子，她繼續安慰著打趣道： “放心啦，這一次我回來，咱還有很多可以聚的機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