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喵。"

橘白色小貓昂著頭，從橋欄上一躍而下，優雅經過尹荷身邊。兩個人被一隻貓吸引，看著它猝然側倒，舒展著長條狀的身體，爪子在空氣緩慢地張開，回縮，張開，回縮……

“夢露！”尹荷驚喜道。

她蹲下身，伸出手，小貓很上道地把頭湊過來，夢露把下巴擱在尹荷手掌心，享受得發出“嚕嚕”的聲音。

太可愛了。尹荷摸它頭，“我中午看見盤子空了，你應該很喜歡這次的糧吧，下次還買這個牌子好不好。”

“嗷。”小貓的語氣是帶波浪號的。

這個夜晚發生了好多事情，但夢露一叫，尹荷覺得心也要化掉，難怪會有人說，“世界破破爛爛，小貓縫縫補補。”

她忍不住抬頭分享，“柯邁，它叫了誒！”

“我聽到了。”柯邁站在對麵。說出口的邀請被一隻貓打斷，是該說貓不識趣，還是自己運氣差。不能是貓的問題，那隻能怪自己開口太晚。他自嘲笑笑，看著地下那隻輕鬆搶走她所有注意力的小貓，有點嫉妒呢。

“它就是夢露嗎？”

“嗯，它就是我們學校最有名的貓界女明星。”

“有聽說過。”

小貓對這個稱呼很滿意，翻出白色的肚皮，打著滾撒嬌。

“你每天都在喂它？”

“嗯，我和一個中文係的學姐一起，她是一直喂它們的人，不過學姐馬上要畢業了，也擔心小貓們之後亂吃大家的投喂。學校裡很多都是成年貓，吃飯得定量，有些已經不愛吃糧了，但是夢露很不一樣，它超級貪吃，對誰也不防備，看見人總想打滾乞食。”

“看得出來。”

“所以學姐找人專門做了個小程序。”尹荷掏出手機，舉起來，“你看，上麵有我們學校所有流浪貓的信息，連接的是它們脖子上麵的微孔攝像頭，攝像頭會實時記錄上傳到雲端，檢測是否進食，小程序就會自動記錄，這樣就可以看到他們有沒有吃飯。”她很惋惜，“如果大家都能用這個小程序就好了，看到小貓們吃了就不亂喂，這樣貓健康，人也省了錢。”

講到感興趣的事情，她杏仁狀的眼睛不自覺彎彎笑，講完後，又逐漸眯起，和躺在她腳邊假睡的小貓一樣。又走神了。

柯邁頭一次見她話這麼多，看著她，感覺心變得很輕，琴包壓在肩上的重量不見，大家碎碎念是因為人，她碎碎念是因為貓。很可愛，他很想笑，所以無所顧忌地放聲大笑。

他在笑什麼？

尹荷被笑聲拉回思緒，茫然看他。

柯邁蹲下身，摸了下貓咪的腦袋，“那為什麼要躲它？”

“什麼？”

“你這麼喜歡貓，為什麼要躲它呢？”他又重複問了一次。

這次，尹荷反應過來，他說了個字麵意義上的冷笑話。但意外的，尹荷被逗笑，肩膀聳動起來，撫摸的動作也變得像泰式馬殺雞技師，一抖一抖。

夢露翻身坐直，看著兩隻傻笑的巨型獸，貓臉嚴肅起來，雙爪往前推，張大嘴打了個哈欠後，翹著尾巴從他們身邊走過，心裡或者在想——神經人類。

貓是需要空間感的動物，和人類的社交距離，由它們來掌握，才會舒服。尹荷很清楚這點。夢露三兩步下了橋，腳步輕盈地往夜裡走去。

貓會貼貼，也會頭也不回地離開。

尹荷輕聲說：“因為有意思。”

柯邁看著她，她頭發半紮起來，側臉的輪廓在月光下很柔和。還在看貓，眼神全是專注。柯邁想，有意義的事情，已經足夠多的人在做，在完成，那這個世界上，少幾個人追求意義也可以。

“能算我一個嗎？”柯邁在手機上搜索了同樣的小程序。

關注。

添加到首頁。

他邀功一樣給尹荷看。

淺綠色圖標是尹荷畫的，她再熟悉不過。

“躲貓貓社社長。”

尹荷猛地轉頭，過了會兒，一字一頓開口，“你不再考慮一下嗎？”

“因為有意思啊。”

心裡好像落進一顆種子。快速被土壤蓋過，夯實，她都抓不住。特殊的感覺如同自己是隻向上漂浮的氫氣球，尹荷站起身，插腰講：“那你就是第一位社員，等社團正式成立那天，我給你發獎狀。”

“什麼獎狀。”

“嗯……終生社員成就獎。”

“那我會期待的，不過，”

尹荷看著他，等待著轉折。

柯邁低著頭，似乎在思考什麼。

行為對掉，思考的人變成柯邁。他在想，從陌生人到朋友，他們偶遇過很多次。今天也是，巧合遇見，難道也要因為貓巧合出現而結束嗎？如果多次的巧合能讓人靠近，那為什麼隻有尹荷。他自嘲地笑起來，什麼時候，他也成了瞻前顧後的人。

把巧合打破吧，把偶然變成必然吧。再抬頭，他用很輕快的口吻再一次撥回她未回答的問題：

“社長，要和我去看電影嗎？”

她很果斷。雙手高舉起來，“去！現在就去！”

柯邁看了眼手表：“騎車過去太慢了，等我一下好嗎？”

*

尹荷坐在長椅上等柯邁。人越來越少，周圍寂靜得她感覺自己也要消失掉。

突然，強光壓進尹荷的世界，她眯起眼，身體本能用手遮住刺眼的強光。

燈熄滅了，尹荷感覺眼前出現了青色的塊狀斑點，視覺是光線的一場錯誤，她眨了眨眼，視野在黑夜裡逐漸恢複正常。也在這時，她麵前魔法般的出現一輛車。

這不是辛德瑞拉的南瓜馬車。一輛雙門銀灰色跑車，車窗下降，柯邁坐在紅色內飾裡朝她招手。

“你會開車？”尹荷覺得新奇，她隻見過柯邁騎單車。

“高考之後拿的拿的駕照。”它想拿駕照的手停下，轉頭很開起玩笑：“我說無證駕駛你怕不怕。”

尹荷拉開車門，坐上副駕駛，目視前方，“不怕。”係上安全帶，她問：“我們去哪裡？”

柯邁故意賣關子：“先保密。”

車子已經啟動，他手指在屏幕上劃動，鬱紋青是怎麼做到聽著苦情歌開跑車的，柯邁想不通。車內沒開燈，隻有微弱的電子屏幕發出光芒。

“有想聽的歌嗎？”

尹荷湊近，看了眼屏幕，沒有她喜歡的音樂。“我可以連藍牙嗎？”

說完她才發現，這個時候，兩個人靠很近，麵麵相對，他帶著笑意的眼睛轉而正經起來，但不像之前。氛圍太好了，兩個人莫名地又湊近些。

安靜的夜晚，呼吸挨著呼吸。尹荷的視線在他眼睛、鼻子、嘴唇上打轉。她之前說錯了，他眼神不止鋒利和純淨兩種，還有此時此刻這樣，深刻的，讓人沉浸其中的。

視線再往上。

尹荷說：“柯邁，你眉毛裡麵好像有顆痣。”

柯邁的表情變得哭笑不得。因為近，她吐出來的呼吸附皮膚上，有些癢，他下意識伸手，也不小心觸屏到屏幕。

下一刻，淒涼的前奏響起。

尹荷問：“你平時喜歡這種類型的音樂嗎？”

柯邁搖頭，“這是鬱紋青的車。”她是苦情歌天後，任何時間，任何地點，隨時隨地，都能開嗓。

“你姐姐？”

“嗯。”

“那她好帥。”

帥嗎？柯邁頭一次見這樣形容鬱紋青的人。不合時宜的音樂將車內的曖昧吞沒，柯邁按停進入即將進入高潮的歌曲，車裡再次安靜下來。

“她也有點想認識你。”

“你和她提過我？”

“暑假的時候，還記得那本書嗎？”

“書？怎麼了嗎？”

柯邁手指在方向盤上律動，開口說：“其實，那天是鬱紋青想買書，讓我幫她，所以才去了書店，遇到你。我其實，其實不知道博爾赫斯是誰，也看不懂他寫的什麼。很抱歉尹荷，後麵想要解釋，又不知道該怎麼和你說，也就這樣了。”更害怕她會因為這個不理他。他揶揄起自己：“是不是有點像個絕望的文盲。”

“我知道啊。”她反應過來：“啊……不是說你是文……，我沒有這個意思。”尹荷很小心地看了他一眼。

他注意力不在這，“你怎麼知道的？”

“啊……那天下午在海邊，你好隨意就把外套脫下來往書袋裡麵塞。”尹荷講出自己的見解：“真的喜歡就不會這麼隨便。”

他心裡一塊石頭落地，也讚同尹荷的話，喜歡需要小心對待。看了眼後視鏡，柯邁笑起來：“我們要出發了。”

他推下手擋，腳踩上油門，輪胎向後開始旋轉。

車子起跑速度快，咻地往前開，尹荷感覺背被人推了下，又穩穩回落，像完成了遊樂區某個刺激項目，她完全靠在座椅上，後麵的頭發跑到前麵，緊緊貼住臉頰，心臟快要跳出來。

下一秒，她很激動喊：“出發！”

車子往三環外開，從隧道出來，下了立交橋，映入眼簾的是海灣，蕭瑟的秋夜，海港.黑壓壓一片，尹荷覺得這條路有些熟悉。可是，海灘，馬路，棕櫚樹三個詞排列在一塊，好像所有的海邊公路都是這樣，大差不差。

尹荷按下車窗，風湧進車內，夜晚，又或許旁邊的人是柯邁，她膽子大起來，做出幻想裡的動作。她伸出手，風從指縫間穿過，明明抓不到什麼，卻會讓人迷戀這種感覺，好像風灌進身體，整個人都輕飄飄的。

駕駛坐上的人笑起來，按下什麼，軟頂向後完全掀開，車子變成敞篷車，尹荷的頭發被風吹的完全靠後，驚訝地睜大眼，跟著車頂移動視線。

柯邁問：“冷嗎？”

尹荷卯勁搖頭，很大聲笑，“我好想喊點什麼！”

風成了阻力，要讓對方聽見自己的話，需要費勁大喊，兩個人卻神奇的不覺得累。

柯邁大聲問：“你想喊什麼？”

“有很多！”

說完這句，她手往下摸，解開了身上的安全帶顫顫巍巍地站起身，雙上扒在車窗上，再伸展開，任風撞向她。

她是毫不在意危險的人，但柯邁不是，當她站起的那一刻，車子轉向進入應急車道停下。

已經很晚，周圍沒有幾輛車，或許正是這個原因，尹荷才毫無顧忌。

“啊——！”她大喊道：“應翰，你這個大混蛋！我最討厭你了！啊——！”

“應翰是誰？”

“我爸爸。”她說完，咯咯笑出聲。等笑聲止歇，她像泄氣的皮球嗖地一下坐回靠椅。

“小心。”柯邁用手接了一下。但尹荷已經早一步著陸，她在車上開懷大笑，嘲笑柯邁：“我比你快！”

“是啊，你是第一名。”

柯邁重新發動車子，並入主車道，這回開的慢了些。尹荷也很規矩，頭安靜搭在車框上，看著外麵沉寂的海，她忽然說：“大家好像都覺得我很容易陷入危險。”

柯邁想，難道不是嗎。尹荷絕對是他見最大膽的人。

聽她繼續說：“我很清楚，我一點也不危險。因為，我有得到很多的愛。”

來自尹麗珍和小姨。

尹荷記得，高中時，她和小姨玩梗，信息誤發給了尹麗珍，等她發現時，已經過了兩分鐘的撤回時間。

【瘋狂星期四，請V我50！！！】

尹荷看著綠色對話框發愁。

尹荷捧著手機在房間裡來回踱步，其實尹麗珍就在外麵，她在書房裡處理文書。對話框左上角變了狀態，再然後，尹荷的房間門被敲響。

尹荷手足無措，隔著門用微弱的聲音對話，“什麼事。”

“那個，學校裡，是有人欺負你嗎？”

尹荷停下手裡的動作，“沒有啊。”

“敲詐勒索呢？”

“也沒有。”

叮咚一聲，手機接到尹麗珍的轉賬，數額卻在50後麵又多了兩個零。後來每一個周四，尹荷都會收到了尹麗珍的轉賬。

尹麗珍給尹荷的副卡，沒有限額。她可以當沒看見的，或者某一個禮拜因為太忙忘記掉。但是，尹荷在小葉的日程安排上看到過，每一個周四，除了工作安排，還有“尹荷”兩個字。

尹麗珍給她的愛是自由的，她從未要求過尹荷要成為多麼厲害的人。

很多愛嗎？柯邁講：“你這樣的人，很容易被嫉妒的。”

尹荷轉頭，指著自己，“嫉妒？我嗎？”

柯邁正在開車，語氣淡淡的，“擁有愛是最讓人羨慕的事情啊。”

她想當然講：“那我也可以愛你。”

世界上愛有很多種，但愛也隻有一種。

柯邁慌不擇路踩下刹車。但還好，已經到了沙灘，周圍都是停車道，隻是離他們要去的位置還有一點距離。

因為急停，尹荷整個人往前傾斜。

“你沒事吧。”柯邁解下安全帶，想看她狀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