尹荷搖頭，搭在腦袋上的手被柯邁輕輕撥開，聽見他說，“我看看。”

其實沒有很痛。她係好了安全帶，隻是輕輕擦到車框。

柯邁看見她額頭沒有破皮，沒有鼓包，懸著的心放下，也在想還好鬱紋青最後沒有要死要活地選那台根本開不進國內的賽博皮卡。

尹荷睜開眼睛，看著一臉著急的柯邁，她問：“被我嚇到了嗎？”

柯邁投降，“要被你嚇死了。”

“不要死，我還沒有開始愛你。”

她莫名其妙的話讓柯邁瞳仁縮放，很像貓的眼睛。然後，尹荷捧起柯邁的臉，讓他像隻撅嘴的八哥。任誰看見都要覺得搞笑的場景，她卻忽然很正式，接近於“告白”般真摯。

“柯邁，你和很多人都不一樣，禮貌，但是有點自負，尊重人，也但會騙人……”

這是誇獎嗎？

“你應該會彈鋼琴，吉他，貝斯……還有嗎？”

她居然在這個時候還要反問，柯邁感覺很荒唐地笑起來，更荒唐地是，他還回複了她：“應該還有些。”

“你還會開車，太神奇了，我連駕照都沒有。柯邁，愛不用嫉妒，這個世界上，愛就是存在的。有感情，就會想要喜歡或者討厭。我就很喜歡你這個人，也會像愛著最珍貴的朋友一樣愛你。所以，自信點好嗎，柯邁。”

聽到後麵，柯邁收起笑容，很認真聽她講話。尹荷這個人就是有這樣的特質，想要靠近的同時，忍不住不去嫉妒，但又想要被這樣溫暖的光芒繼續包圍。有意思，特彆，珍貴的人，都是她。

柯邁笑了笑，“好，我會期待的。”

他很慶幸，現在是夜晚。很慶幸，自己遇到的是尹荷。

*

車子停在不遠處。他說看電影，尹荷原本以為是商場裡電影院，沒想到會是海邊的露天電影院。

這個季節的海風不惹人煩，兩個人穿著外套，溫度剛剛好。

露天電影院的負責人姓餘，是位很年輕的女性，穿著極具設計感的overszie米色西服，脖子上係了條絲巾，簡約又美麗。她同時也是海邊美術館的負責人，美術館定期會舉行觀影活動，購票後，柯邁從餘莉莉手裡接過票根和小冊。

他們在最後一排落座，戶外椅很矮，讓人不自覺想要窩著。假期沒正式開始，今晚來的人並不多，工作人員幫她們端上套餐裡的飲料。當時柯邁特彆勾選，拒絕含酒精的飲料。兩杯果飲上桌，他們小聲說了謝謝。

小冊上寫，這個時間段，播放的會是一部經典的動漫電影。尹荷往左邊挪了些，小聲說：“我第一次在這種地方看電影。”

“不覺得這裡很眼熟嗎？”

尹荷轉頭環視四周，沙灘上零星有幾個小吃攤，人倒不多。但是在哪見過？記憶裡，白天的樣子慢慢浮現出來。她指著海，很激動地拍著柯邁的肩膀，但也不忘小聲，“我們之前來過這裡的，對吧！”

柯邁搖頭笑笑，“原本以為你看到就會想起來，沒想到你一點也沒發覺，這樣顯得我好自戀。”

吉卜力工作室的LOGO亮起。

“噓。”

前排的人回了頭。

兩個人心領神會地閉嘴。

的確，這裡不是應該對話的環境。

黑暗環境裡，人的感官被放大，他們完全沉浸在電影中，直到倍賞千惠子演唱的《世界的約定》響起，很上個世紀風格的音樂。演職人員表在幕布中滾動，他們頭上成排的星星燈怦地，也亮了。尹荷抬頭去看，暖融融的氛圍，大家都像在發光。

直到銀灰色幕布上的光源熄滅，電影完全結束，周圍的人全部走光，隻剩下他們。

下一場電影十五分鐘後開場，柯邁問她：“還想看嗎？”

尹荷搖頭，“已經足夠了。”

她們往外麵走，餘莉莉就站在檢票的位置，也許因為他們是這一場的最後兩位客人，她手整理著被海風吹散的小冊，問他們：“還喜歡這部電影嗎？”

“我很喜歡這個結束。大家最後都很幸福。”尹荷點頭，主動說起。

餘莉莉說：“看來你很喜歡Happy Ending。”

“應該是吧。因為現實裡很多事情已經足夠遺憾，如果電影裡也沒有Happy Ending的機會，未免也太糟糕了。你應該也是這樣想的吧。”尹荷看見小冊上的電影都是很溫暖的故事。

“嗯，我也很喜歡。”海風吹著她們的頭發，餘莉莉看著眼前年輕的女孩，彆起臉旁邊的長發，微笑說：“希望你們有一個美好的夜晚。”

尹荷走在前麵，還在講電影：

“哈爾太帥了。”

“木村拓哉的配音也很好聽。”

“蘇菲有顆勇敢而赤誠的心，沒有人會不喜歡蘇菲。”

柯邁跟在後麵，聽她跳脫的分享，也發現她在陌生人麵前反而更容易展現自己。

“我最喜歡他們相遇的時候，在空中漫步那段。配樂也很好聽。你呢？”

柯邁沉吟一聲：“我喜歡蘇菲找到童年哈爾時那段，會有一種，一定得是他們兩個的感覺。”

“那段也很好，麵前很美。”

她原先是在慢悠悠走路，不知道為什麼，沙灘地和心裡的“格子房”重合，跳了起來，像醉酒的人才會有的舉動。

看她明明沒有攝入酒精，柯邁在笑，轉頭看見旁邊的小攤。

“你餓了嗎？”

前麵的人轉身大喊：“有點！”

“那等我一下。”

尹荷發現，他很喜歡講“等我一下”。隻是今天她就有聽到好幾遍。是怕被拋下嗎？

“歡迎觀臨，需要點什麼？”

老板彎著腰，身體一半伸進車後備箱，整理著什麼。

柯邁選了經典的番茄醬，不容易出錯。“一份微辣，一份不辣，不辣的那份不要放海苔碎。”

他刷著手機上的未讀信息。

來自苦情歌姬的死亡威脅：

【你對我的車子做了什麼！！！】

【不回我消息是吧？】

【你死定了！！！柯邁！！！】

來自周睿明的語音兩則。

還未點開。

“好的。”老板轉身，目光定格在柯邁的臉上，“帥哥，又是你啊。”

柯邁覺得眼熟，又想不起來具體是在哪見過。

“我呀！”老板手舞足蹈比劃，“那天晚上，你一個人，就在這個長椅上坐了很久，還記得吧？”

柯邁終於想起來，暑假的一場偶遇，老板好心送了在等待中饑腸轆轆的他一份食物。“想起來了，那天很謝謝您。”

“嗨，那算什麼，你那天吃著應該是冷透了吧。”老板的手下了點勁，熱狗腸再鐵板上滋滋冒煙，皮燙得焦脆。

“沒有，挺好吃的。”

或許是對他廚藝的肯定，老板撒料的手變得變得格外闊綽，一份鋪滿海苔碎的熱狗遞給柯邁，他接著做起另一份。“今天是兩個人呐。”

柯邁回頭，尹荷很安靜地坐在海灘上等他。這裡的海灘，浪打過來，地上濕濕粘粘，和金黃色的乾燥沙灘是完全兩種樣子。她今天穿了的是淺色牛仔背帶褲，但毫不顧忌。

老板收回目光，笑著說：“看來你最後有等到那個人哦。”

柯邁說：“是啊。”

地球都是圓的，兩個人為什麼會沒有再遇見的機會呢。

尹荷啃著熱狗，目視前方，圓月高懸，潮汐起伏，讓人會聯想到艾瓦佐夫斯基筆下的海洋。有點相似，但不一樣，因為她眼前，一切都是真實的。

“剛剛你問我還會什麼。現在呢，還會想知道嗎？”他忽然開口。

“嗯？”尹荷沒有準備好聊天，嘴裡的食物還沒有咀嚼完，隻能發出這樣的聲音。“嗯。”

旁邊的人將熱狗放下，站起身。

不清楚他想做什麼。尹荷的表情從迷茫到驚訝，隻是因為看到他從外套口袋裡掏出口琴。太不可思議，他就像是魔術師，經常給人帶來意料之外的驚喜。

她呆呆看著他口琴貼到唇邊，手指變換，舒緩的音樂跟隨海浪流動出來。

是哈爾和蘇菲在空中漫步的那段音樂。

尹荷有些被咽到。

真實的，生理和心理上統一。

也因此——

“嗝。”

手裡吃了一半的熱狗抖了一下。

聲音止不住，隻能一聲又一聲。

她飛快地眨眼，臉迅速紅了起來，整個人彆過身，但也聽到音樂裡的低笑。

也在這個時候，對岸空中急速躥騰一串彩光。

炸開！

火花一把散開，流瀉而下，像撐起天的傘骨架。他們也成了傘下的人。

尹荷站起身，注意力又完全被吸引走。盛大綻放的煙花趕跑了她的嗝聲，也蓋過柯邁的音樂，

時間撥回零點，又是新的一天。為什麼總能被打斷呢。柯邁有些遺憾地想。但好像，也沒有很糟糕，他已經要習慣這種節奏被打亂的生活了。

柯邁低頭，沒有在看煙花。對她說：“現在才是，中秋快樂尹荷。”

她回頭，臉上揚起笑容，“中秋快樂柯邁！”

又一次被煙花照亮，他們臉一下變紅一下變綠。前麵澀然的情緒像跟著煙花，上升，綻放，下墜，最後消失得無影無蹤。

隻留下毫無負擔的開心。

尹荷故意問：“那這次有吹錯嗎？”

柯邁很自負地說：“一個也沒有。”

因為煙花，口琴隻被他拿在手裡手上規律地擺動，想起什麼，他問：“你在車上的時候說想喊的有很多，還有什麼？”

要在這說嗎？尹荷回頭看，還是有點人的，可是一想，她很快做了決定，手做成喇叭狀大喊道：

“我想要成為，不在乎彆人眼光，也可以活得很精彩的人。我想要，亮晶晶的人生。”

柯邁也捧起雙手：“尹荷的夢想，請一定要實現！”

換成正常音量，尹荷問：“那你呢？”

“我？”柯邁想，能做尹荷珍視著的朋友，已經是幸福得要死的事情。再貪心的話，很容易變成奢望。

“想好了嗎？”

柯邁搖頭。

“那請拜托，讓柯邁也擁有很多的愛吧！”尹荷大聲喊到腰彎起來。

因為肺部強度活動，她喊完，大聲呼吸著，目光注視遠處的燈塔，射燈在海麵外穿梭，巡視。浪撲過來，他們的褲腳被沾濕，貼著皮膚。開始漲潮，風也更重。

尹荷回頭，望著他開朗笑著。

亮晶晶的人，就在他眼前，很耀眼。

後麵畫風變成：

“取消早八！”

“不準調休！”

“我想要Happy Ending！”

“難聽的歌給我滾出拆那！”

“打到資本家！”

“世界太爛了！”

“那毀滅吧！”

“對！世界毀滅吧！”

“不行！我明天有報告要交！”

“那就交完報告再毀滅。”

“好，交完報告就毀滅。”

……

“熱狗冷掉了誒。”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