執白傘,聞微弱悠淒聲,遠見,襤褸粗布裹著的幼嬰。
長生起初是覺著自己靈修高,鬼怪欺軟怕硬,才不敢出來造次。
他邁著步子坦然走進,心中認定此幼嬰定有些來頭。
霎時,天接淅雨轉為狂風驟雨,襲卷而來。白傘一瞬被吹走,連天陰雨落在長生的身上,蒼白銀絲乘風而揚,紅榮帶是唯一的豔落。他立穩身體,劍眉橫飛,與幼嬰僅四步之近。
第一步,雙眼所見之景變得模糊,啼哭聲越發淒慘。
第二步,雨勢益烈,他快睜不開眼,抬手本要揉眼,卻見手上腥紅,是從天而落的血雨。
第三步,一抹蒼青雲衫而現,將收攏好的白傘交還與他。
頓時,長生所有的猜疑化為烏有。
青天雲,蒼茫霧。
輪回相見故人兮。
他接好白傘,一抬頭,風停雨止,撥雲見日。
晨光熹微,拂照和晏。長生垂頭一笑,一步之遙,幼嬰破涕為笑。
第四步,他撿走了幼嬰,取名“餘清和”。
而今,塵寰間的七年,如同一枕槐安。
七年伴,情深沉。
餘清和慢慢長開,眉眼間已有些像故人。有時候,他也不知自己是在看餘清和,還是在追憶故人。
他分不清。
世人以白詆青、是非不分,還欲要拉他入伍!
故人冤屈難伸,悲憤慘死,史書短短十六字寫儘萬世惡名。
人有欲,神非無。
神當慣了,貪戀起凡人的柴米油鹽。
長生想過,如果自己的長生命給他該多好?
冷月淡淡的寒意使得他的思緒慢慢回來。
“我已遣人向天君請奏說明緣由”長生慢道,“明日我領他請罪。”
“你……”何黎摔下筷子,瞪眼,“莫非是有什麼高招?”
“天君顧及眾仙家,定會讓他下歿望淵”長生落座,舉著青瓷壺到了一杯羅柑露,慢道,“那是關押罪仙惡神之地,處處是邪靈煞氣。隻入不出,他到了那裡,死路一條。”
“那怎不可……”何黎剛要開口,被長生搶先一步。
“輪回相,無原生神力。他身子弱,不可以毒攻毒,由怨惡之氣破身而歸。”
何黎挑了挑眉,仰起頭,夾了塊黃瓜進嘴。這脆黃瓜他明明使用辣子拌的,怎入嘴後嘗起來又是另一番滋味,竟有些酸意。
“哎那你打算怎麼瞞天過海救他出來?那笑麵虎疑心重不好糊弄,就算你表麵功夫做足做得大義凜然,以家國天下為重”何黎說到此處,頓了下來,“他也不會……”
“也不會高看我,嗬……”他舉杯喝了一口羅柑露,酒酣清烈湧上心頭,喟然長歎,“我與他掀桌翻臉是遲早的事,這張紙誰捅破都無所可謂。”
長生是天君第九子,也是最不得賞識疼愛的嫡子。
他們隻有君臣,沒有父子。
“何黎”長生收起悲意,轉言道,“我們認識多久了?”
“三千年有餘!”何黎掐指,眼珠一轉。
“都這麼久了啊”
“有話直說。”
“天君處置他後,為防我有格外之舉,定會支開我”冷月之光落在他的眼眸裡,語聲凝重道,“我會在他身上下些咒,先保他安然一陣。”
“行吧”何黎看出了他的用意,直言道,“那我就做一回你的分身。你儘管去救人,我能抗多久是多久。”
他起身,向何黎拱手作揖,以表感謝。
“另外,你我要演出一副反目決裂給他看。”
“放心吧。”
“還有……”
“還有要隨機應變”何黎翻了個白眼,喝了杯酒,又拿了根玉茭過來吃,“哎呀我又不傻。”
長生語塞,一笑而過。
月色入亭,二人酌酒言談,笑顏漫漫。
他孑然一身,清苦一生。
還得一摯友願與他並肩同戰,何其之幸!
“來日……”長生舉杯敬何黎,話到了嘴邊卻一時語塞。
半響靜默後,何黎替他說了。
“來日再一起喝酒嘛!”
“醉生夢死!還想這麼久?哈哈!”
……
寅時。
長生輕輕推門,再合門。
他問何黎要了些茶葉,先沏了壺茶,沾了些茶香。沏完後,坐到了軟塌一角,從衣袖裡取出了塊帕子,靜靜的瞧著餘清和的睡顏。
兒郎睡覺常半張著嘴,時而有涎水流出,長生覺著可愛,隻每回拿帕子替他擦掉並未責怪糾正。
餘清和聞到了清淡茶香,醒了過來。
又見這明晃晃的白,伸出手軟綿綿的抓住長生的衣袖。
餘清和哼哼唧唧,像是還沒睡醒。
“阿餘,怎麼了?”他柔聲而問。
“師父”餘清和自己起身爬到長生懷裡,頭依在他胸膛,垂下眼簾,“我做了個夢。”
“夢到什麼了?”拂了拂餘清和的背,心猜必然不是什麼好夢。
“夢到你不要我了。”
“怎麼會呢?夢是反的”長生給他拂背拂的緩慢了,啞聲慰道,“你可是我最疼愛的小徒兒,不會不要阿餘的。”
他心裡一陣空落。
“嗯嗯師父我還是好困。”餘清和的指尖纏繞起他白發。
“再睡會兒吧,天亮還早著呢。”
清淡茶香四溢在屋裡,沁人肺腑。
“嗯額師父你身上的茶香真好聞”他眼尾上揚,嫣然一笑,圓溜的雙眼靈動清澈,“師父我不想做噩夢。”
“好,我守著你,幫你趕走噩夢。”
“師父最好啦。”
餘清和一直嗜睡,這麼會兒又迷迷糊糊要入眠了。
“阿餘,我帶你到天上去過生辰。”
“好、好,嘿嘿師父哪裡都好。”
長夜漫,燭火搖。
他希望這天慢一點亮。
他想再看一會他的睡顏。
他想停留在第七年的春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