餘清和不知自己將會麵臨什麼,隻覺死亡離自己不遠。
他想起來長生對他說過的一句話,他很喜歡這句話,一直沒忘記。
將死之人無畏。
“師父,您不是說,三千弟子不及我一人嗎?”
雷光靈曄穿梭於烏雲布天間。
半響過後,長生終於說出了句狠心話。
“三千弟子,不及,你一人釁稔惡盈,讓本尊猶辱同受!”
乘風一掌“砰!”
藍紫雷光通入餘清和的身體,蔓延至全身。
長生目睹餘清和跌入歿望淵,消失在自己的眼中,這才慢慢鬆開緊握成拳的左手。
幾滴鮮血,染紅了地。
一襲白袍,背道而馳。
餘清和的身體置於空中,垂落之感一瞬而現,使之急速直跌。
往日種種美好浮現在他麵前。
還是那明晃晃的白。
蒼蒼白發及腰,眉眼溫潤,懷抱親暖。
長生怕他受涼,怕他受傷,怕他勞累,還怕他沒人愛。
可是,這些都將不複存在了。
一計深謀抵過七年情誼。
他曾以為,抓住了那明晃晃的白袖,就是抓住了所有。
冷風呼襲,吹動他散亂的墨絲,那蒼白無力的幼臉上有雙通紅而豔的眼睛,含著晶瑩透亮的眼淚。
“師父,我原以為,那是句好話呢。”
……
當夜,方習蒞臨神霄府。
他拉開天旨,揚聲道:“聖天承運,天君詔曰:長生帝君,掌壽福禍祿,主生殺枯榮,事必躬親,朝夕不倦,朕甚感欣慰。近來北荒凶獸聚集猖狂肆意,特命前去降服,以平朕之憂愁,欽此!”
“臣,領旨”長生並未下跪領旨而是彎腰拱手應下。
方習倪了一他一眼。
長生回首,窗前茫茫黑寂,他那一身白袍略有悲涼。
長籲一口氣,孤身,白袍踏北荒。
方習見長生的背影模糊了,這才徑直出府,回太微玉清府向天君桻謙塵稟告。
“拜見陛下。”
書案前的天君,披著一件九千斤杏黃紋的披風,裡頭是棉白裡衣。
卸下了冠,此時半披著墨發,執著紅毫批閱著奏折。
頷首斜了方習一眼,示意他起身。
“臣幫陛下輸送筋骨。”他上前幫桻謙塵揉肩捏頸。能坐到天師這個位子的,一是靈修高,二是會察言觀色。
“陛下,冥府那邊要易主了。”
“哦?”桻謙塵異道:“冥府的事倒是稀奇,說來聽聽。”
“冥主不日便要以年老體弱退位,易位給他的義子尹無晏。”方習娓娓道來,“說來也怪異,臣聽聞這位尹無晏還是冥主從忘川上收來的義子。坊間傳聞冥主做了一個夢,夢裡忘川上看飄來一個竹籃,打撈上來發現竹籃裡有個死嬰。第二日冥主去了趟忘川,竟真的飄了一個竹籃,竹籃裡是個會哇哇大哭的活嬰,冥主覺得這是因果相報,便收下當了義子。”
“理應來說這是尹湛的家事,朕管不著”桻謙塵疑道,“但他這個義子朕之前怎麼一點都沒聽到過?”
“臣也是最近才聽說,一聽說便來告知陛下了。這種事聽著就蹊蹺,定暗藏玄機,故意不願讓人知道才壓著這麼久。”方習眼珠子一轉,“陛下,半月後便到您的'天元會 ',屆時可邀那尹無晏來,廬山真麵目一看便知。”
“嗯。”桻謙塵放下一本折子,又拿起另一本折子。
“臣還有一事。”
燭台裡的紅火忽閃著,坐上這個位子,一身的傲骨士氣早已漸漸養成。此時僅微微垂下的一雙眸子,也是犀利尖銳著的。
他聞聲抬起頭,他勾唇一笑,示意方習說下去。
“依臣看,長生帝君和孽童的情誼深重”方習抿了抿唇道,揚言道,”他雖能秉公無私坦然處死自己的徒兒,但斷不會善罷甘休。或許,他留了後手。”
一擊哼聲,手中奏折摔地。
“你倒是把後手給朕找出來啊?”桻謙塵起身,震怒厲聲喝道,“你這是妄加揣測!”
“臣知錯”方習被嚇了一跳,連忙跪地。
方習以為,他知天君心境冷暖,可被天君指著鼻子罵的滋味又不假。他本是想順口提一句,卻沒想到會讓桻謙塵這麼憤怒。
他又抬起頭,正中桻謙塵怒目圓爭的指著自己,大動肝火著,“朕能數落他,厭惡他,鄙夷他,想罰他了一道旨就能讓他去北荒砍凶獸。朕再怎麼對他嗤之以鼻也輪不到你來幫朕說話!就憑你剛剛幾句話,朕就能讓你下天牢!”
方習再不敢抬頭了,他是個能屈能伸,會阿諛奉承的,此時嘴裡正一遍又一遍的“臣知錯、臣知錯”,叨擾著桻謙塵。
火發完了,隻剩桻謙塵大口大口的喘著氣。
“朕又怎麼可能沒想過?”他掐著腰,轉過身,拍了拍身體僵硬的方習的肩膀,“隻是這是朕給他的最後一次機會,朕不想去查,怕弄得都不好收場。”
一陣靜息中,忽然有了幾聲冷笑。
這笑聲的詭異,令方習跪地難安。
這才明白,天君的心思他又怎麼能把控呢?還自以為是很了解他?
駭風疾來,鑽進他的衣裡,寒意上身。又見桻謙塵轉過身,嘴角微不可察的一勾,昂起頭,似笑非笑的眯起眼。
方習的呼吸都變得急促,但又不得不壓下去,讓自己平和。
“朕這九個兒子中,屬他最出色最能擔大任,也是令朕永遠不能放下戒備與芥蒂的……去、去把後手找出來,他確實讓朕難安心。”
“臣領旨。”方習這才慢慢退下。
走了一段路後,回頭望了一眼。
桻謙塵竟跟沒事人一樣,提著金雕紋路的噴壺走到小院裡,興致勃勃的開始澆起了花,嘴裡還哼起來小曲。
他不敢再看一眼,撒著腿狼狽的跑了。
方習是桻謙塵親手提拔上來做天師的,對他也還不錯挺抬舉他的,算得上個引路人、恩公,而方習心裡也是敬重他的。
如果沒有這一夜,方習絕不會對他有半點莫疑。
敬重成了敬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