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有的地方裡他最討厭醫院的病房。

消毒水的味道掩蓋所有活生生的氣味，厚重的白色是肮臟最好的遮蓋，冰冷的不鏽鋼床架上有黃色的斑痕，他被迫躺在上麵的時候總是忍不住想：之前抓住那鋼架的手屬於什麼疾病的俘虜。麻醉藥的效力都不持久，他被扔在空蕩的隻有一個人的病房裡，窗戶緊閉，太陽的光都沒有施舍，偶爾的人聲遙遠得好像幻聽，他還睜不開眼睛，隻能在黑暗裡沉浮，來去的腳步裡總有男童討厭的哭喊，他在叫他：哥哥！

他不可能是他的哥哥。

他很想出聲反駁他，黑暗的力量卻在和疼痛鬥爭，他努力了很久，才能讓乾枯的嘴唇勉強地張開：“一一！”他睜開眼睛，有人用吸管滴溫暖的液體在他嘴唇上，他克製著不去咬住吸管，微弱的光讓他不適應的眼睛流出眼淚來，他先看到穿著紅色衣褲的女子，她看著他，眼睛裡欣慰的神色居然不是偽裝出來的，她戴著手套的手猶豫了一下才靠近他的枕旁：“商臣，我真高興你醒過來了。”他看著她，奇怪她眼眸裡水汽聚集的速度，她演著慈母的角色，勉強彎腰在距離他耳朵半米的距離外說話：“商臣，彆擔心，鶯歌阿姨會照顧你，你以後就是杜家人了。”

他的腦子還不能正常的運轉，她飄忽的聲音斷續得不能進耳，他想起自己在睡夢中惦記的事情，急忙在她喘氣的間隙開口：“一一呢？”

杜鶯歌隻是搖頭，他想要說得清楚點：“把我妹妹的屍體還給我。”他被突然灌進喉嚨裡的水嗆到，聲音破碎起來，杜鶯歌沒聽清他的話，他抬眼看到旁邊的護士微微揚起的唇角，正對他的眼神像是在警告，他以為自己看錯了。

他想要重新發出疑問，那護士先咳嗽起來，他看向她，尖利的針在她手掌間閃光，利落地刺進他手臂上的皮膚，他恍惚了一下，眼睛重新閉上，他不能再開口，聽到那護士放鬆的輕笑：“雖然有肖醫生救他，傷到底太重，他需要儘可能多的休息。”

他不甘願地沉入黑暗裡。

“為什麼活下來的人是你？”

二十四小時的日光在薄薄的刀片上映照變形的人臉，漂亮的丹鳳眼狹長成一條線，盯著鮮紅色的光，一身白的少年趴在他耳邊說話，認真把玩手指間的刀片，紅色的線陸續在商臣的頸間飛舞，巡房的小護士路過，輕輕推門，原本貪看兩張交疊在一起的美少年臉龐，沒想到遇見血滴的紅線，尖叫起來，退出去。

“為什麼你不去死呢？”白衣少年低低的清朗聲音聽上去很耳熟，他回憶的片斷卻都抓不住，遲鈍得聲音都發不出，隻能聽他唱歌似地喃喃，“我聽說，死神那裡規定了每天死亡的數字，他隻管數字的多少，才不關心死去的姓名，如果是這樣，那麼為什麼你不用你的性命去換了她的來？”他不知道他在說什麼，後背上的皮膚自己起了顆粒，他的指尖輕微地顫動，那白衣的少年沒有在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