略有沙啞的聲音裡似乎加了漠不關心的態度,道:“司長用心良苦,何勸之有?”
“我這麼個榨手下油水還動不動就要把手下拖下去剝皮的上司,鯤神也跟?”秦罡把另一條腿搬過來,兩條腿擺放到一塊兒,直起身喘了口氣。
江晏踮著腳站在掉落在地的一塊瓦上,一手置於身後,一手隔麵巾掩著口鼻,垂著眼睛看著乾活的上司,“死者為大,尊其屍首是底線,按照天地綱常人間律法,損毀屍首可是要問罪的。那金毛犼有些犬性,一次犯錯不打,下次保準還犯,多吃幾次來路不明的屍體,引來天譴可就連僵屍都剩不下了。”
秦罡從鼻子裡笑一下,“沒想到你還挺了解的,”他對江晏招招手,“不止這個原因,過來,給你看個東西。”
江晏才不過去,這血呼吧啦的被肉醬塗滿的地麵,他是一點都不想沾。
片刻,秦罡見他還沒過去,抬頭順著江晏的腳往上看,長身玉立,不染纖塵,垂眸看著秦罡如同看著個雜役,眼裡甚至還略帶嫌棄。他再看自己,雙腳麂皮靴子上沾滿了腐爛的碎肉和頭發,來自現實的惡意從這鮮明的對比中溢出來,他登時勃然大怒:“你個顧問,站在那麼老遠看著上司累死累活擱這兒乾活!給你開的俸祿是不想要了!?”
“顧問顧問,本就是搭話便可的活計,司長莫不是無事生非,讓我這沒了內丹的病秧子還未曾痊愈就跟著跑案子便罷,還要乾活兒?”
可真是病好了、活過來了、伶牙俐齒起來了,口齒鋒利稍有不順心就咬人。
作為一條魚,滿身都是逆鱗這合理嗎?
秦罡無奈,胳膊肘撐著腿直起身,懸著沾滿黑血的手指地上的腿,“這屍首裡怕是有什麼東西吸引我們金毛小犼來吃,僅有的殘肢裡留有邪煞,金毛犼本就不是正位神獸,也不位列仙班,這東西,他吃進去就是毒藥,待會兒叫旱魃進來,看她吃不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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旱魃吃得挑剔。
她向來不喜歡碎肉,她喜歡精瘦又新鮮的整塊兒的肉,最好是才死的。這種情況是非常鮮有的。地府時辰和天庭有些相似之處,隻不過天上一天地上一年,而地府裡一天頂人間七天,所以就算是鬼差們動作再快,等到地府森羅殿判完罪大惡極的死者生平,再把判詞送上來,輪到旱魃朵頤的時候,那肉就已經很不新鮮了。
所以,就算是在棺材裡擱置了許久,幾乎都要化為白骨的屍身,她表示也能接受。
然而,塗得滿天滿地的肉醬,她是真的下不了口。
旱魃從前是這麼說的,甚至嘲笑過金毛犼粗野漢子不挑口,然而打臉就在當下。她一進方氏義莊,滿院的碎肉好像伸出嬌嫩的小手,衝她招呼著:“來啊,來吃我們,我們味道鮮美,令你欲罷不能……”
端莊愛美的女魃跨過棺材蓋板,一路無視兩位直勾勾冷眼盯著她的上級,從口袋裡掏出一隻精美燒製的骨瓷碟子,又從袖兜裡拿出一隻與碟子配套的勺子,撩起裙角蹲下去,舀了一勺。
江晏猛地扭過頭用後腦勺對著這一切,又朝秦罡揮了揮手,表示受、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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旱魃的碟子是被秦罡搶走的,為此兩人滾了一身血肉泥差點打起來,最終在秦罡淫威的震懾下,被強行奪食的旱魃覺得很委屈,和燭龍一塊兒蹲在牆角抱頭互訴遭受了頂頭上司的種種虐待,六耳同情地看著他們,並適時地在他們手段殘忍動不動要把手下拖出去扒皮的老大踏出門檻時打斷了他們。
下一刻,隻見他們“心狠手辣、無情無義”的老大秦扒皮一腳一個黑血印子,活脫脫浴血汙而出,同從亂葬崗裡詐屍爬出來的無差。
眾手下:“……”
“我和江公子先前在方家蹲守過北冥連環殺人案的女鬼,差點就抓到了——方家家境優渥,人又樂善好施,家裡布局祥吉風水不錯,但晚上,他家院子裡鬼氣森森,”秦罡在石頭上刮鞋底,“不像是個活人住的地方,原先還以為上一案子的受害人都是倒了黴正巧被那鬼碰上,順道就下了手,沒想是被下麵各位接著手追著打。而且這片地風水好,附近義莊如此多,既然隻針對方家,不是巧合就必有原因。”
“那麼頭兒,我們下麵該做些什麼呢?”六耳抱著秦罡的外袍,幫秦罡穿上,彎下腰衝秦罡的靴子吹了口氣,將麂皮麵上的汙漬去了個乾淨,長靴和衣服下擺乾淨如初。
“叫燭龍去森羅殿……”
“頭兒,副官告病。”
秦罡“嘶——”一口氣,回頭看看一眾手下,全是妖精僵屍之類,沒有一個下了地府好辦差的,森羅殿向來不太待見妖精僵屍,這些不是從地府出來的,而是硬生生跳出輪回的一類,對於森羅殿,這些家夥就是不服管教的代表。算起來,燭龍從黃泉深處而來,竟然是鎮九陰司唯一一個有地府背景的,怪不得平時習慣叫燭龍辦差呢。
秦罡挑了眉,“那便我自己跑一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