忘川城裡熙熙攘攘，被治好了傷的幼讙恢複了活潑歡脫的本性，攀在江晏身上爬到肩頭蹲好，左右張望，又伸出一隻爪子玩弄江晏的頭發，時不時還用毛茸茸的頭蹭蹭江晏的臉頰，蹭得興起，朝向滿街的鬼魂：“喵嗚哇！”

“……”

眾鬼頓時四散圍成一個圈子，把秦罡和江晏兩人連同一隻讙圍在中間，投來嗔怪、驚訝、不解、匪夷所思等雜糅了各種不甚友善感情色彩的目光。

江晏一時尷尬，伸手按下幼讙昂揚著的腦袋，把它抱進懷裡用寬大的袍袖攏住，衝四周鬼魂報以一個慚愧的笑，隨後拉著秦罡擠出鬼圈。

沒人的空曠處，江晏雙手抱著幼讙舉至與視線平齊的高度，輕聲道：“你可知你天生排斥邪煞，亦可禦凶，鬼魂不喜歡你，在人家的地盤，便不要去招惹他們了，乖乖的可好？”

“你這般溫聲細語，能教會小崽子嗎？”秦罡伸手過去揪起幼讙的後頸肉把它提溜起來，“聽好了，你再搞事情，就不要你了！”

“唬哈——”

“你還敢凶我？”幼讙張牙舞爪要去撓秦罡，奈何爪子太短抓了個空，幾番反抗無果後，扭頭用爪子夠江晏。

“好了好了，它知道錯了，你彆那麼像訓你手下一樣訓它，”江晏把小崽子奪回去，順著毛，“你這樣的才教不好。”

幼讙衝著秦罡：“喵嗚哇！”

“……哈？你看看它那裡像是知道錯了的樣子？！”

*

複行數十裡，周遭疾變，喧嘩之聲不絕於耳，此處集市，是忘川城唯一的鬼市。

據秦罡所說，這忘川城的統領大人、秦罡的龜孫兒——葉行最愛在這裡糾察買賣行情。秦罡深知葉行的尿性，清楚他已經察覺到自己的到來，此刻必不是卷鋪蓋跑路，反而是以“最危險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地方”為準則，在街市上溜達，所以在這裡堵他最合適不過。

“為何堵他？”江晏疑問。

“葉行身為忘川城統領，是地府裡能和十殿閻羅同起同坐的鬼差，結交甚廣，消息通達，我得給他通個氣兒，叫他幫我留意渾身上下沾滿血肉的鬼，順道兒我還要去他藏書閣查點東西。”

他著明顯是求人幫忙的意思，但是話裡話外沒有一點兒求人幫忙的誠意，江晏暗自納悶——這隻鳥兒在上麵猖狂慣了也就罷了，在人家陰曹地府到底哪裡來的這麼大麵子頤指氣使。

秦罡顯然是清楚江晏在想些什麼，道：“他欠我的債，給我白乾一萬年活兒都還不完。”

原來是債主來要賬，難怪不提前下拜帖就如此趾高氣昂地跑到人家的領地上叫人家給他乾活。

“那麼你知道統領大人現下何處嗎？”

“他肯定就在這附近。”秦罡確信道，“不急，我們可以先轉轉，這廝稍後就能撞上。”

鬼市全年裡除了清明、中元、寒衣、上巳這四日鬼節外，都分外熱鬨——這些節日裡，鬼魂們都從鬼門關進入陽間看望在世親人了——買賣吆喝聲聲聲入耳。他們交易的物什大多是自己身上衣布，這種交易一般都存在於路上暴死或是生前家境貧寒，死時沒有隨葬，身後還沒人給燒紙錢之類的鬼，總之就是身上沒冥幣，在鬼域忘川城寸步難行也喝不起孟婆湯，便把自己身上能變賣的東西變賣掉。

“啊——啊——”

行經一個作坊，裡麵傳出撕心裂肺的痛呼，那聲音慘烈，剖心挖腹也不過如此。聽者無不色變，有鬼驚恐萬狀向裡瞧去，有鬼恐避之不及立刻閃開。

而秦罡此刻卻停下腳步。

江晏看向作坊，“這裡……是乾什麼的？”

“不乾什麼，”秦罡道，“在此處等著便好，稍後葉行便至。”

“此處是鬼市，卻為何會傳出如此慘叫？”

秦罡本走在前麵，聽他發問微微扭頭往作坊裡麵看去，道：“你也說了，此處為鬼市，自然是做買賣的地方。”

江晏驚呀片刻，似是被秦罡的話衝擊到了，看向黑黢黢的作坊裡麵，霎時的錯愕讓他腦海中有一瞬空白，“做什麼買賣？”

“不知道為妙。”秦罡不欲多說，避開正門口立在側旁一攏粗的支柱下，交叉了胳膊抱胸閉目，天知道他是不是開著天眼四下張望，還是真就這麼伴著淒厲的嘶吼中閉目小憩。

秦罡愈是這樣好像什麼都明了卻什麼都不說，江晏在慘叫中那股心驚肉跳就愈是令他不安，“這到底是乾什麼的地方？你要在這裡等葉統領！”

冷麵的鳥兒不答話，闔著的眸子沒有睜開，但在眉眼間浮出一抹不耐煩。江晏不再問他，提起腳步。

*

作坊裡沒有燈火，隻靠著門口一方光照明。昏暗裡，坐在櫃台後麵的掌櫃的動了一下，抬起沒有眼仁的雙眼，看著來人。

“做買賣？”

江晏遲疑一下，“嗯。”

“那跟我來。”掌櫃的站起來，上下打量他幾番，“怎麼還帶了隻讙？留在外麵，你跟我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