鵬啞然。
“不說我,就看那忘川守關鬼差葉行,冒天下之大不韙強開鬼門關而出,助你北冥鎮鬼三十年,如今你以戰功登上尊位可麵見天帝,奏折呈遞百十有餘……”玄武深吸一口氣,壓下愈加嗔怒的語氣,卻見麵前人眉眼間的肅殺未有半點消退,最終長歎一口氣,“鵬,在此之前你從未摸過刀,手上從未沾過血,可以了,北冥的蒼生命定沒有光明!”
竹台下的小獸翻上來,鑽進鵬懷裡,以肉眼可見的速度變大,直到變做鵬環抱不住的大小,竟與老虎一般大,直勾勾望著桌幾上那碟魚生。
“或許,還有辦法。”鵬擼了把讙背後的毛,見玄武又給讙嘴裡塞了塊兒魚肉,“你彆給它喂了,它長得這般快,再過些時日,我都提不動刀了。”
“刀靈能有多重,我就不信你這天地間最大的鳥兒還抱不起一隻肥貓。”玄武拍拍讙的腦袋。
“說了多少回了,小菁是讙,翼望山異獸,可不是尋常貓兒。”
玄武挑起眉毛,“整日裡‘喵喵’叫,不是貓又是何物?”
“喵——嗚啊!”
“喲,還真叫出彆的聲了!”玄武把碟子推到靠近讙那邊,意思是給它,都給它,全都給它,“話說回來,你不要做得太出格,先前和葉行聯手的事情沒被發現,不要以為做什麼都不會被發現,雖說白拾了個神位,但是風險不小。沒達成目的,也不知道到底有沒有走露風聲,至於上麵那位具體怎麼說就更難揣測,最近安分守己方為上策。”
“自然知曉,我能拿捏分寸。”幾句話的功夫,讙已經把碟子舔乾淨了,打著飽嗝蹭著鵬的腿鬨著要走,“你看著崽子鬨著要回去,武兄還有什麼要囑咐的?快說與我聽罷。”
玄武噗嗤一聲笑出來,這小獸貪嘴,吃完了就扭屁股走人,“這白眼的三尾貓。”
“喵嗚哇!”讙一頭撞向鵬放在側旁的長刀,縮進去了。
“鵬老弟心中有數,我就不多嘴了,夜間眾生多夢,北冥陰暗邪祟出沒頻繁,快快回去吧,托夢也是件體力活。”
鵬起身抱拳:“武兄,告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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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瞧瞧,瞧瞧,這大鳥絕口不提我的巨大犧牲,都成神了還這麼一副鬱鬱寡歡的樣子……”日暮落,葉行推開結界走出來,“大帝,你說他到底圖啥呢?”
“成神非他所願,鳥兒還是向往整片天空,北冥鎮鬼守護神……就是把他釘死在了那暗無天日之地。”
“那多好哇,不用受輪回之苦,瞧瞧我,不就樂得自在留在地府當鬼差了嗎?沒想到現在做鬼做到了一定境界也能成神仙了。”葉行甩開神息,“大帝,我這收斂神息的手法練得如何?”
“不咋樣,人家天地靈物,你跟人家比不了,他一來就發現你了,你仙階差得遠,”玄武拋給他一個冰匣,“呶,給你的,鬼差才上仙階,用這個能穩定神性。”
冰匣在嚴冬之夜散著寒氣,晶瑩剔透裡,一朵潔白的蓮華傲然綻放。
“這是何物?”
玄武負手轉過身去,山林間如睡著了般寂靜,“你可知,神壇有一鳥,其血落地而生白蓮。”
“……他的血,”葉行沉默半晌,“這如何使得?我怎能以兄弟血肉穩固地位?”
玄武嗤笑,“那拿我玄武殼入藥的神仙也多了去了,天地皆可食我骨血治病,後山還給藥王留了一個完整的殼呢。放心好了,鵬以戰功封神,早就習慣放血了,更何況,你幫了他這麼大得忙,一滴血又怎樣。到是你,好不容易封神,彆因為神性不穩入魔,到那時才難辦。”
他說的沒錯,鬼差封神屈指可數,神性不穩最是容易發生在鬼差封神的人身上,上一任魔尊就是鬼差封神入得魔,葉行深知其中利弊,將血蓮華收好稱謝。
*
鵬回歸大澤鄉裡一處屋舍,手下從地府幽冥黃泉儘頭遊上來的燭九陰,坐在桌前一筆一劃在黃紙上寫字,見鵬回來了,立馬起身讓座。
“今日如何?”
燭九陰捏著筆杆,剛蘸得的朱砂墨從筆尖滑下去,燭九陰被朱砂燙了一下,捂著手指搖搖頭,“老樣子,這地方沒有光的,種不出糧食,沒有草木,畜牧也無法維持,唯有天池銀魚能存活,但也不剩多少了,北冥的人天天祈禱太陽,就是想要日光。”
凍土,本就沒有生機,更何況沒有日光。
北冥的活物在這人間地獄,與妖鬼爭奪那一口飯食,留,留不得,逃,逃不去。他們是被詛咒的生靈。與鵬一樣,被釘死在這極寒之北,世代忍受荒謬的命運。
據說他們是有罪的,世上千萬年已然過去,神魔大戰數次,被困於北冥的生靈也好,妖鬼也好,都是罪人。是背叛者。是兩邊都厭棄的叛徒。
但也不是。
凡人壽命不過百年,九轉輪回就可滌去罪惡,永世不得超生之人實屬少數。燭九陰黃泉而出,見識到的萬惡不赦之徒也不過屈指可數,哪有世世都投倒黴胎的道理。
鵬沒坐下,拿起案幾上的黃紙,鬼畫符裡隱隱有聲,符咒扭曲怪誕的線條裡,哭喊怨艾爬出來,把鵬捉住,圈進去。
蒼茫雲海間,金色的羽翼割裂空氣,如一顆隕星劃過北冥上空,眾生跪俯於地,犧牲玉帛高台上供……
宛如被天忘卻的囚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