按說“美人”這個詞用在男子身上是有些違和的，但那也要視情況而定，金烏日日天穹過客，見過的姿色上上佳的男女可謂無可計數，然而隻有見到麵前這個人時，他才從心底裡把這個不輕易掏出來的詞放在台麵上。

——美人。

斯人貌美，身姿綽約，冷豔銷魂，秀色可餐，是可稱“絕色”，顰顰無涯，珞珞成輝，方可謂“美人”矣。

換句話說，貌美、身美，隻是金烏眼中評為美人所應具備的基礎，而氣質、氣場絕佳，端著個冷臉還得顰蹙含情，眼角裡睥睨蒼生卻還要懷著憐憫垂露萬眾，如此等等多種幾近矛盾卻異而不左的苛刻條件疊加起來脫穎而出的，那才是能被評為“美人”的。

除此之外，金烏以為，還要和自己有緣才是魁首，才是真正能從自己心裡把“美人”這個詞挖出來的。

如此美人，此刻洞悉未知前方掌燈引路，清瘦挺直的背影瑩瑩有光，赤足接地無聲無息，廣袖垂逶隻露出些許指尖，長發由一根素色緞帶束起，垂於腰際，未加束腰，是急急出門的樣子。

金烏上下細細欣賞，最終將目光落在那雙赤|裸的腳上。

“……你，不冷嗎？”

鵬指間拈搓，金烏碰到過這片皮膚，那種暖流從一處蔓延而上布滿全身的感覺令他幾乎沉醉，隻一次就讓他欲罷不能。

他從未在人麵前說過冷，但這不代表他不冷，不代表他不願沐浴陽光。也正是因為他渴盼溫暖，能夠對北冥眾生的願望深有體會，希望能給他們爭取來陽光，所以先前陰謀陽謀並濟，聯合地府鬼差、黃泉燭龍、真武大帝一齊，不擇手段諫言天帝將北冥地域劃歸金烏領地。卻不料天庭將北冥鎮鬼守護神|的|名號按在了自己頭上，把他生生框在這片黑暗裡。

幾個時辰前收到急報，縱天崖鬼怨沸騰，他本已安歇卻被一道符文驚醒，急慌慌出門睡袍未換鞋襪未著，到了縱天崖還淋了場暴雨，此刻凍得都不會哆嗦了。

——而現在，能夠給他溫暖的人就在身後幾尺遠的地方。

“害，穿得如此單薄，又是赤足，想是習慣了，而且作為神仙，是我多言……”

“不！”鵬猝然駐足，“……冷的。”

他轉過身來，看向金烏，“我很冷。”

——冷。

“天地間溫熱，管他天光或是爐火，都源於我。”金烏也駐足原地，舌尖舔了下牙齒內側，言語間不帶起伏，“既然那麼冷，為什麼還離我那麼遠？”

那眼神裡有一點可憐。

“再搓，還有餘溫嗎？搓得這般狠，就差搓破皮了，也不肯走近點兒。”

撚著的手指跟被火燒了一般收回袖子，鵬心跳徒然加速，他頗為掩飾的微微喘了口氣。是了，金烏身上是暖和的，離他近點就不冷了，但是，那樣總是有些彆扭。

正在心裡拉鋸猶豫，就見金烏冷笑一下，大步上前一把捉過鵬的手腕。那種霸道不可阻擋的熱從手腕上洶湧而來直達骨髓，因為冷得太狠，觸碰到的一瞬竟燙得他縮了一下，緊隨起來的舒適讓他漸漸放鬆了肩背。就像墜入溫泉，溫暖的泉水一下子湧上來，把他從上到下裹住，讓他沉溺其中。

“怎麼樣？暖和嗎？”

那曾經無比遙遠的暖意此刻就在身邊，與自己緊貼在一起，這突如其來的幸福感令他有些無所適從，心裡一陣兵荒馬亂，竟站在那裡拘束起來。鵬望著金烏，不由自主點頭。

金烏察覺到鵬的慌亂，岔開話題，溫聲細語道：“北冥天池有銀魚，其鮮美滋味早有所耳聞，今日有幸得鵬罩護，定是要去朵頤一番。”

“好，有請。”鵬用手在前方由下到上一劃，黑洞洞的前方裂開了一道口子，“此處‘嘉魚居’，攬儘了北冥境內最好的廚師。”

金烏透過那道裂隙望下去，若有所思半晌，卻道：“凡夫俗子怎能造出天人肴羞？”

“那金烏依之意……”

“不才有幸嘗儘四海珍饈，卻唯獨北冥神秘不可入境，天池銀魚素來被稱為魚生上品，與南海黑鮪可相提並論，或是烤製，撒少許椒鹽外酥裡嫩，滋味無限，可惜魚兒嬌氣，出水即死。”

鵬帶著微笑點頭，“金烏果然識廣，便去天池，不過，天池陰寒，恐難生火造飯。”

“有我在，還怕些什麼陰冷酷寒？”

“是哩是哩，”鵬自嘲笑道，“是我沒想周全。”他在斜方開一出口，“這便是天池聖地，北冥神域之一。”

*

水麵開闊，兩三漁人在岸邊補網，亦有人清數所打上來的魚。

“北冥神域為何會有凡人，沒有結界嗎？”金烏對出現在神域的凡人頗為驚異，神域神域，神出沒的境域，凡人不得入內。

他轉頭看鵬，卻見鵬已經換上了素色長衫，看上去有些像凡間遊學士子，眉眼間還帶著恰如其分的青澀，鵬道：“極寒之地物產貧瘠，便開放這天池，總得讓這些苦命蒼生有口飯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