鵬鴉翅般的眼睫抖了一下。
這點反應被金烏捕捉到了,“神仙不能妄言緣分,是怕一語成讖,可說說好的總不至於忌諱,何況緣分本就由人心而定不由天算,我與有些……還是有緣的,”他意味深長地把話掐斷,轉而環視整個秘境,忽然道:“你這秘境之中的蓮華是……”
“秘境中的景象,都是我的記憶。”
蓮華由血滴落在地而生,那這看不到邊的秘境裡,若是有這麼多的血蓮,那豈不就說明鵬曾經流過這麼多的血?
這個想法在金烏腦海裡驚起,又想到在這千萬年的時光裡,月月鳥的記憶都是這般單調的黑暗,偶爾盛開的花朵卻還是他的血濺出的,雖然有那麼幾個與其他神仙交集的片段,但在漫長的時間裡,那些幾乎可以忽略不計,金烏感覺自己的心尖被擰了一下。
——天、妒、紅、顏。
他暗自咒罵無情狗老天,麵上卻擺出笑臉,指著側前方,道:“以後,這一塊兒是我的影象,那塊兒,還是我的。”
“嗯,好。”
通過這兩次的接觸,金烏以為,鵬向來是溫和的,總是不溫不火的樣子,他或許在暗自消化,不在明麵上表示出來,但是一旦表現出來了,就說明他情緒波動還是比較大的。
就比如前一日共遊北冥大澤天池,鵬那時的愉悅應該是發自內心的,再比如他對溫暖的強烈期盼。此刻鵬嘴角上揚,順著金烏手指的方向,望向那片虛無的黑暗,眼裡星點的光亮是向往,是神往。
忽然,那片空間出現了一豆燭火,從燭光裡能看到小幾、杯著、瓷碟,還有軟墊上對坐攀談的人影,一黑一白,景象忽然縮小,視野從漁舟窄窗退出去,墨色的水麵上,那一抹暖暖的燭火將兩人的身影剪在漁船窗紙上,被永遠留在這時空生死界。
“如此,可謂甚是方便,”金烏對這秘術愈發好奇起來,“這個空間,可藏世間無價珍寶,仍誰都偷拿不去。”
“無價珍寶?”鵬問。
“記憶莫非珍寶?其無價也。”金烏望著舟楫,“時空生死界,理應被充滿,莫要浪費了去。”
鵬似乎有些無奈,“哪來那麼多值得留念的記憶,每日傾聽信徒祈禱,千篇一律,做起事來也是枯燥乏味,若將那些日複一日毫無差彆的東西放進來,那才是浪費。”更有,有些記憶記錄下來放在這裡不是珍寶,是風險,就比如之前同地府鬼差葉行、燭龍以及玄武暗中動過的手腳,萬一被發現,後果不堪設想。
鵬眼裡流過一瞬沉思,金烏以為那是黯然,便道:“無妨,以後會有值得存下的記憶,神仙與天同壽,我們來日方長。”
“來日方長,”鵬道,“那今日,可願寒舍一坐?也可一覽北冥。”
“甚好,那就辛苦你設結界遮擋我的光亮了。”
“無妨,請。”
時空生死界直通鵬的屋舍。北冥苦寒之地,神殿寒酸破敗,鵬就算是登上神位也沒有喬遷新居,巍峨冰川上人跡罕至的地方,一方冰殿聳立在雲海間。
“寒舍簡陋,還請見諒。”鵬似乎尷尬,又道:“但從這裡,可以看到整個北冥,也能最快從時空生死界到達北冥各處。”
金烏風雪中四顧,鵬的屋舍選址巧妙,俯可看北冥全境,仰可觀星河燦爛,冰川之巔的平地稀少,而這處平坦之地,似是在山頂削出來的。
“此處平地何來?”
鵬道:“我有一刀名菁古,我有一斬謂閻羅。”
金烏再看冰川上的平地,嘴上不說但眉宇間愕然,如此一片平曠之地,竟然是一刀砍出來的。又觀所建造的冰殿也是用心良苦,晶瑩砂石與冰晶以一定比例混合,光路折射下,隻需一支燭火便能照亮其間所有房屋,又能達到分離房間的作用,在北冥這種物資匱乏的地方,此種設計是結合地勢環境以及物產、經邦、濟民等各方麵的究極產物——整座冰殿看似樸實無華卻實則巧奪天工。
“何陋之有【1】?建造這屋舍之人必是才華橫溢的能工巧匠。”
鵬偷笑了一下,“那我便多謝金烏謬讚。”
“哦?”金烏驚訝萬分,“這竟是你親自設計建造的?如此精巧冰殿,世間再難尋吔!”
鵬欣然乖巧地歪一下頭,把金烏請進去,屋內的設計更是讓金烏感歎,北冥地區本是暗無光線的,所以點了燈火的民家與廟宇神殿就異常清晰,在這冰川之巔的冰殿裡,視野曲轉,將北冥千家百態映在牆壁上。
“信我者,我便守護他們,日日夜夜責無旁貸,不信我者,我無權乾預。”鵬看著牆麵上萬家燈火,似乎陷入了沉思,“他們是我的信徒,也是我的……”他歎了口氣顯得黯然,沒再說下去。
金烏問:“是什麼?”
——囚籠。
金烏追問:“可是‘囚籠’嗎?”